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奇亚】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黑天使的爱 by 琳达·霍华 简介: 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不仅是因为他高大的身躯, 最主要的是他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既有如帝王般的磅礴, 又有如魔鬼撒旦的魅惑。而很快地,她的直觉得到证实,他果然来意不善。 他曾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是这个家的灵魂。 如今他在多年无消息后,回来索取原该属于他的那份产业。 但这才只是他回来的目的之一,他最主要的目的却是要复仇, 要让黑家剩余的另两个人为当年种下的恨果付出代价。 她并不知道当年的恩怨,但她的直觉告诉她, 他是个危险人物,而躲避是最安全的方法。 然而她却无法抗拒他所存在的诱惑,当他攻破她的防线, 虽然他复仇对象不是她,也绝无意伤害她。 但复仇的怨恨蒙蔽了他的眼睛,迷乱了他的理智。 他宁可让自己的心陪着滴血,也不肯放弃报仇的意念。 因为报仇是他的第一职志。 而且,他怀疑她的爱不过是份虚伪的假装,她会毁在他的复仇计下吗? 人人都认为‘爱’可以改变一切,只要心中充满爱, 敞开胸怀去接受或付出爱,那这世界将会变得多么美好, 不再有杀伐之声充塞于天地之间,而化暴戾为祥和。 但是心中充满复仇火花的他,能接受这份爱吗? 第一章   时间很晚了,都已经十一点多了。当那个英挺的男人一脚跨进扇形门时,苏珊就注意到他的到临。她有点诧异,因为她从没见过他。如果她见过她会认得的,因为他是那种令人一见难忘的男人。   他很高,很强壮,但使他鹤立鸡群,教人一眼注意到他的,并不是他那一身裁剪适宜雪白的晚宴服,也不是他所散发出的那种几近放浪形骸的气质,而是他的脸。他的眉毛有浓浓的煞气,而双眉下的眼眸,蓝的像两颗透明的水晶,像自然的磁石把每个人的视钱都吸引过去。   一股莫名的颤栗感突然自她脊椎涌向脑门,她直觉的感到这个男人不仅危险,而且还具有强大的杀伤力。那对眼睛告诉她他不仅喜好冒险,而且还能接受冒险背后的结果。这种男人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招惹,他不是很……文明的人。   他看起来简直像个现代海盗,浑身透着叛逆、蛮强和粗野的味道。她的目光移向遮住他上唇和下领的黑色胡髭,再移向他那头自然蓬松的浓密发丝。那种自然蓬松的样式在多数男人恐怕得付上一笔很大的费用,才能够理、烫出来。   苏珊很奇怪怎么好象只有她注意到他,而后,慢慢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他的出现,一个个开始转头望向他,说话声开始逐渐变小,最后变成沉默的死寂。   苏珊狐疑的望向站在那人几步之遥的斯顿。他为什么不招呼那人呢?他是主人啊!可是,他只是僵立在那儿,灰白着脸,瞪着一双像被眼镜蛇咬了一口的眼睛,惊惧的望着那人。   每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惊讶、错愕,甚至连乐师也停止演奏。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再次望向僵立在一旁的斯顿,迅速的下了一个决定。不管那人是谁,不管那人和斯顿有过什么过节,既然他来到这里,那他就是黑家的客人。   她开始一面小声的道歉,一面排众而出。所有人的视钱立刻移到她身上,因为她是室内唯一‘动’的物体,连那个人也掉过头来看她。   他眯着双眼望向那个苗条的雪白身影,优雅的一步步向他走来。米白色长礼服随着她的步调轻轻飘动着。细细的脖子上套了一条三圈式的真珠项链,乌黑的头发在头上盘成一个发髻,额前垂着细细的浏海。她长得很美,美得像首诗,像个梦,像晨雾朝露,像来自天使的国度。她看起来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是个难以抗拒的挑战。   苏珊不明白那双眸子突然燃起的光芒,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分析,她担心的是怎么去化解目前的危机。如果有人跟这个人有过节,她绝不容许他们在此时此地破坏了他在黑家所有客人的兴致。她向乐师微微示意,音乐很快再度响起。   她走到他面前,同时伸出一手,“你好,我是黑苏珊。能跟我跳一曲吗?”她低柔的声音送进每一个侧耳聆听人的耳中。   她的手很快被一只修长而有些粗糙的大手握住——只是握住——粗粗的大拇指轻轻的摩擦着她手背,试探她细软的骨头。他扬高了一边的眉毛,苏珊注意到原先她以为的清澈水蓝双眸,现在却深幽的像午夜。她忘了她的本意,呆呆楞楞的瞪着他,直到他将她带入怀中,滑进音乐的旋律中。   起先他只是带着她轻巧的舞过地砖,除了他们外没有人跳舞。苏珊睁着眼睛注视那些人,默默的望着他们,示意他们。渐渐的,他们有了许多对舞伴。   苏珊感觉到背后的手指头先是轻轻的搓揉了一下,接着微微一使力,她发现自己在瞬间和他贴得好近。她的胸部微微的贴在他胸膛上,逐渐觉得热了起来。然后她发现她必须集中心神,才不致于踩到他的脚。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耳畔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声音和她想像中一样的低沈而富磁性,她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她仰起头,头发碰到他的胡髭,才明了他们靠的比她想像中还来得近。而当她发现她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嘴时,她的心快速的抽动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往上看,可是在下一刻她更后悔她这么做了。在那双蓝眸的注视下,她几乎难以自持。   他专注的眼神,紧紧的攫住她,似刺探、似询问,似允诺、似期待,又似……了解。这种目光是了解女人又威胁到女人安全的男人才有的眼光。   她略略抬高了下巴,迎视他无礼的目光,“这话好象奇怪了些。”   “是吗?”他的声音更低、更沉,也比先前更加的柔和亲密,“那你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不。”她简单的说,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直觉的知道这个话题绝不宜深入。   “你会知道的。”他像保证似的说,并收紧了扣在她腰后的手。   他们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但近的又不到她需要抗议的地步。而即使如此,他的热力依旧影响到她。她的手指在他的肩头收紧,她的视线也盯在他雪白的衣服上。他放在她后腰上的手很轻,轻的似乎很不经心,很随意,但她却觉得如果她想拉开距离的话,那只手会变得像铁钳。   “你的肩看起来好象绸缎。”他低喃。   在她尚未明白过来他的意图时,他已经俯下头吻了她裸露的肩一下。像被电触击了般,她抖瑟了一下。   “不要!”她命令着,但声音听起来却无力的很。   “为什么?”他又在她耳窝处亲了一下,同时搂紧她腰。   “别人在看。”她抬起头轻声说。   然后她僵住了。在他的眼里,没有歉意也没有尴尬和难堪。他的眼睛显露的,完全是一种男人对心仪的女性的目光,而他的反应也是。可是让她惊慌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她自己的反应。有那么一秒钟,她想把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让他就这么拥着她。   “你是谁?”   “知道我是谁……有差别吗?”他对着她的额头吹气,看着她的浏海飘起又落下,“不过,甜心,为了让你好过一点……我们是一家人。”   他在笑她,雪白的牙齿在她眼前闪烁,她发现至少有三秒钟她忘了呼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再这样吸一口气的话,明不明白都没关系了。”他星辰般的眸光紧紧盯在她唇上,“我也是黑家人——虽然他们也许不把我算在内。”   “但我不认得你呀!你到底是谁?”   他雪白的牙齿第二次露出,“你有没有听过什么传言?比如说‘黑羊’啦……等等。”   她迷乱的盯着他眩人的笑容和眼睛,“我没听过……你叫什么名字?”   “黑克德,文斯和斯顿的大堂兄,黑义理的独生子。三月生,可能是在我爸到欧洲出差回来后的九个月生的,但我妈一直没承认这一点。”他三度展露他邪恶的笑容,“你呢,甜心?你不会是生来就是黑家人,我们家族要是有你这么一个人,我是绝不会忘记的,你到底是嫁给我哪一个尊贵的堂弟?”   “是文斯,你应该知道他已经过世了。”尽管现在她可以假装得没事般地说出他的名字,但她的伪装无法延伸到她眼底。   搂着她的手臂柔柔的圈紧,“我听说了,实在令人惋惜,他是个好人。”   “唔。”淡忘对她不是件容易的事。自文斯死后,她封闭了自己,紧紧的锁住她所有的感情。   “他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难道他不知道?   “被牛刺死的。”许久之后她说,“在大腿……刺破大动脉……送医途中失血过多……死的。”   他是死在她怀里,尽管血流不止,他的面容却一直保持祥和的表情。他蓝色的眼睛始终凝视着她,好象他知道他就要死了,而他要他最后看见的是她。当他眼中的光芒渐暗,头无力的慢慢偏向一边时,他的唇绽放着令人心碎的悲苦笑容……   她放在他肩头上的手指深陷了,他拥近她。奇怪的,她的痛苦似乎平复了许多。她抬起头接触到他眼睛,在他清澈的眼底似乎也有类似的经历。似乎也有人,可能是他的朋友,死在他怀里。他了解她的感受,而由于他的了解,过去的痛苦突然变得可以忍受。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幕恐惧、心碎的记忆,把精神集中到眼前她该扮的女主人角色上。她注意到有许多人在冷眼旁观,喃喃私语着。她的视线和乐队的指挥不期而遇,她示意再演奏下去,然后她的眼睛率直的迎视那些客人。慢慢的,舞池的人多了起来,谈话声也恢复宴会该有的吵杂程度。她知道那些客人不会使她难堪,而他们也没有。   “好厉害的眉目示意啊!”他小声的赞叹,“你们社交学校教的?”   她不自禁微微噘起嘴角。原来他注意到了!“你凭哪一点断定我上了社交学校?”   他大胆的瞥了她胸口一眼,“因为你是这么的细心……面面俱到……”他粗糙的手掌在她背后滑了一下,“天!你的皮肤好细!”   那沙哑的尾语羞红了她双颊。不错,他是个危险人物,但最危险的是他有能力让一个明知他是个危险人物的女人为他冒险。   见到她红着脸不说话,他追问道,“是不是?”   她仰起头留在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他突然眯细了眼睛,熟识他的人一看到他那种表情会立刻警戒自己,苏珊虽有锐利的直觉,却没有足以洞悉陌生人的利眼。   “我在维吉尼亚州上了四个月的课,后来我妈妈生了病,我就休学回去照顾她。”微笑的脸庞抹上一层柔和的光辉,驱走先前的阴霾和羞涩,“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他撮口对着她额头的浏海又吹了一口气,“我听说斯顿堂弟今晚开了一个舞会,看在过去的份上,说什么我也得过来搅和一下他的舞会。”   苏珊好笑的瞄了他衣服一眼。来搅和?这未免太慎重其事了吧!他看起来简直像刚从赌城走出来的富家公子,“你有搅和舞会的习惯?”   他轻笑了两声,“有哇!尤其是斯顿的。我们两个可以说是死对头。”可是他的轻笑却让苏珊觉得他根本不把那当一回事,“文斯是唯一能跟我和睦相处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从不把我滋事惹祸的坏性子放在心上。文斯不是一个把‘黑家’挂在嘴上,摆在第一位的人。”   一阵温暖感迅速地包裹住她。这个人了解文斯,了解他的内心。不错,在表面上文斯是个黑家人,但实际上他却反抗黑家娶了她。她脸上的微笑因回忆而浓郁甜蜜起来。当然她的婆婆——依嫚——不会承认这一点,不会承认黑家有一个鲁莽的‘不成熟’份子。想到这里,苏珊又脸红了。因为这不是一个厚道的想法,而且文斯的家人待她都不错。   “你有黑家的特征,”他专注的凝视着她,“深色的头发,蓝色的眸子……可是你又是那么的柔软,软的不像个黑家人。你完全没有黑家人的狠、准、硬。”   她困惑的扬扬眉,“你是什么意思?”   “就算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他嘲弄道,“你是被挑来当文斯太太的吗?”   她沉湎于过去的回忆,柔柔的回答,“是文斯自己‘挑中’我的。”   他吹了一声口哨,“依嫚——还没从惊愕状态下恢复吧?”   苏珊强忍直窜上唇边的笑意。有多久了?自文斯去世后她再没这么轻松、愉快了。五年!她原本以为文斯死了,她也跟着死了、麻木了。可是,现在她又觉得不一样。觉得她好象又再活过来,远离泪水和噬心的痛苦。她喜欢这个男人看她的目光,喜欢他的笑语……她那很女性的自我在沉睡了五年后,也一并苏醒了。   她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危险性,可是她理智的一面,被另一面压抑的抬不起头来。她纵容自己虚荣的一方,容许它默默的扩张。她不想分析这种新改变,她只想小小的享受一下这种久得几乎忘掉了的甜美感受。   “走?”他凑到她耳朵细细的咬了一下,“跟我到外面去。”   她惊慌的瞪着他,两颊红烫得似起锅的酒虾,“黑克德!”她又羞又恼的低嚷。   “叫克德就行了。”他大笑道,“毕竟,我们是‘亲’戚,不是吗?”   幸好她不用回答这个问题,由于斯顿出现免去她回答的必要,否则她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苏珊,”斯顿一手抚着她纤细的臂膀,“他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话吗?”   天!如果她说是,无疑的,这里马上会有一场戏上演。而如果她说没有,这明显的是个谎言。她向来不说谎——   “我们正在谈文斯。”   “噢!”   这个说明在斯顿来说是个完美的解释。因为他总认为,虽然文斯已经去世多年,任谁提到他,苏珊仍会难过好久。他的注意力现在全集中到站得挺挺的克德。   “妈在图书室,”他硬邦邦的说,“我想你八成是拿贵公司的琐事来烦我们。”   “的确。”克德轻轻松松接下斯顿的侮辱之词,“带路吧,我不怎么放心让你走在背后。”   斯顿动了一下,苏珊机敏的把手轻轻的放在斯顿的臂上,“走吧,别让妈久等了。”如她所料的,斯顿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你不用来,苏珊。你留在这里招呼客人好了。”   “我要她在场。”克德立即说。他说话的口气摆明挑衅,“她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我希望她拿的是第一手资料,而不是经转述的三、四手听闻。比如说:你跟依嫚。”   有一瞬斯顿看起来就像要冲过去捶他一记,但他蓦然转身迳自行去。斯顿是个百分之百的黑家人,他也许愤怒到有打上一架的气,但他绝不会在大众面前发动战事。   克德的手落到她腰际轻轻扶住,对她露齿一笑道,“我要确定你不会避开我。”   廿七岁的苏珊自认早已过了动不动脸红的作梦年龄。五年来参与家族企业的经历,把她磨得精明锐利,不再是初出社会凡事惊慌失措的小女生。可是,这个男人只消眼睛一溜,唇角微微一掀,就教她羞红满面,不知所措。   这不是爱,绝不是。她经历过爱,分别得出爱是什么。她跟文斯之间才是刻骨铭心的爱,当他死时,她整个人、整个心也跟着他走了、死了。所以她知道这个男人激发的完全是一种感官的魅惑。   但明白归明白,知道归知道。心里的明白并不能教她对腰上的那一只手无动于衷。她从来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相反的,她保守、严谨的连文斯都取笑她是现代圣女贞德。她彻头彻尾的是一个真正的淑女。   当他们跨进图书室时,克德俯下头,“如果你不想跟我到外面去,就跟我回家。我们可以相偎相依的对着炉火取暖。”   苏珊既惊又恼的瞪他一眼,他得意的轻笑出声。这个人很会攻人不备,而且很会算好时机。他算准她不会在她婆婆面前发脾气,也算准她会有的反应。   依嫚睁着她灰色的眼睛,锐利的逡巡他二人,“苏珊,你没事吧?你的脸好红呀。”   “是跳舞的关系。”苏珊暗自呻吟,再这样下去,她今晚就快升任世界级吹牛皇后了!   克德把她带到粉蓝色双人座椅坐下后,慵懒的朝依嫚打招呼,“嗨,依嫚婶,家里的财产好吗?”   苏珊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留学西班牙,学得一身挥红巾的本事回来到处招摇!   “你回来做什么?”依嫚冷冷淡淡的说。   “我不能回来吗?这是我家,不是吗?地产有一份还是我的呢!这些年我走也走累了,想歇歇脚,休息休息。这种时候还有比家更适合的地方吗?所以啊,我打算搬进欢乐湾那间木屋住。”   “那破屋!”斯顿嗤鼻道。   “人各有好,”克德耸耸肩,“跟华屋大厦比起来,破屋——有味道多了。”他笑笑的扫视室内高级的家具,真迹油画和无价的磁瓶、摆饰。虽然这间称为图书室,但书却少得屈指可数。   斯顿冷冷的打量他半晌,“要多少?”   从眼角余光苏珊看见他翘起唇角,嘲弄的反问,“什么要多少?”   “让你再度离开的代价。”   克德笑了,笑得很狡猾、很诡异,“恐怕你出不起哪,堂弟。”   依嫚抬起一手阻止斯顿。她冷静的头脑和高超的处事技巧是全家第一把交椅,“别这么快就下决定……你该知道我们给你的是一大笔金额。”   “没——兴趣。”克德懒懒的说。   “可是,一个像你这种生活方式的男人,一定有些债务需要摆平。再说,还有些人欠了我们一点人情,恐怕他们不会让你如意的留下。”   “但依嫚婶,我的想法却大不相同。”克德伸长了腿,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首先,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我一点也不缺钱用。其次,如果你真有些‘可以’为难我的‘朋友’,不好意思,我也有些朋友,而这些朋友……”他轻笑,“和你的朋友一比……你的朋友看起来就像天使般纯真。”   依嫚冰冷的回答,“一定的。”   苏珊原本一直保持静默袖手旁观,但她再也忍耐不住开口插嘴了。温柔的话语是针对她的婆婆而发,室内的另二人却也竖耳倾听。   “依嫚,你看看他,看他的穿着。”苏珊纤手往她身旁的人一比,“我认为他说的朋友,绝非指后街小子、流氓之流。”   “总算!”克德啧声赞叹,“总算还有一个黑家人有眼睛。不过,你毕竟不是生来就姓黑,所以这点或许就是原因所在。依嫚婶,你向来精明过人,当然不曾有看走眼的记录。你只是不想‘看’你不喜欢的事实而已。”他微微一笑,“我想住木屋是因为我喜欢拥有自己的空间,不受人打扰,而不是我付不起钱住好的。如果你一定要挖出过去的家族臭史,请便。那一点也不会困扰我,倒是会让你自己灰头土脸的。”   依嫚低喟,“克德,从小你就与众不同。我今天的反应是基于你过去的行为,而不是和你人过不去。你以前做的事实在教我难以原谅,也很难相信你今天会有几分绅士行径。”   “那已经是历史陈迹,乏善可陈。”他淡淡说道,“我在欧洲住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也在南美洲待过好一阵子。如今我是浪子思乡,想回家定居了。”   “是吗?我怀疑。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疑心,不过,你的过去实在教我难有别的选择。这样好了,我们休战吧……目前。”   克德对她睨了一眼,“休战?”   依嫚脸红了!她竟然脸红了!苏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来她似乎低估了这个黑克德。但是如果他以为依嫚真会休战投降,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依嫚不是个会向人俯首称臣服输的人,她只会改变策略挽回劣势,静待良机。   克德站起身,一手托住苏珊的肘,把她也拉起来,“你们都把客人扔得够久了。”他有礼的对依嫚说,“我保证今晚决不制造事端,所以,你尽管放下心好好的招待你的客人。”   他拉着苏珊走到依嫚面前,俯下头亲吻她面颊。依嫚坐得直挺挺的任他亲了一下,可是她的脸却愈发的红了。克德站直身后,他的眼睛跳着舞。   “走吧,苏珊。”   “等等!”斯顿一个箭步挡在他们面前,“我们只答应不公开宣战,可没答应跟你妥协。苏珊不跟你走。”   “哦?我想这点应该由凭小姐来决定吧?苏珊?”克德利用手指告诉苏珊他的意图。   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她真的很想跟他走,很想望着他闪亮的眸子像星河流转,很想分享他几近苛薄的玩笑话。但她不能。她不能相信他,更糟的是她对自己也不能信任。她不信任自己再多跟他相处几分钟,心智仍能保持清醒。醇酒醉人,喝醉了可不好受。兴奋刺激,身败名裂可不能不加以警惕。   “不。我想我不跟你去比较好。”   他的眼睛眯细,转瞬间,他的眸子不再含笑,代之而起的是愤怒,“说的也对。”他冷冷抛下一句转身离去。   有一会儿,室内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然后,依嫚叹气道,“亲爱的,幸好你没跟他去。他很迷人,但在迷人的层面下,他憎恨所有的黑家人。他会做出任何事,任何可以伤害到我们的事。你不了解他,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避开他。”   耸个肩,依嫚站起身,手指抚了抚象牙色的晚礼服下摆。从外表看,没有人会相信她有个斯顿那么大的儿子。依嫚的美是属于无年龄的成熟美。   “现在我们也只得忍着他点,等他腻了自会找寻新目标、新对象玩。有一件事他倒说对了,我们是离开宴会久了点。”依嫚边说边步出图书室。   “苏珊,你是一个很美、很可爱的女性。”斯顿突然道。   苏珊惊愕的瞪视他。她知道她今晚看起来不错。今晚她是为文斯打扮的,脖子上戴的珍珠项链是文斯送她,擦的香水也是他最喜欢的。可是,有一下子,她心底的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她知道今晚她看起来漂亮不是因为文斯,而是因为在另一双眸子里看到了激赏的波光的原因。   “苏珊,他跟你完全不配。如果你由着他,他会利用你来伤害我们。而一旦他目的达到,他会把你弃如敝屣。离他远点,苏珊。他是一颗毒药。”   她静静稳稳的迎视他,“斯顿,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判斯能力。我看得出你们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到我的事,我不能平白无故的封杀他。”   他轻笑道,“过去这五年来,我已经在董事会听够了你这种语气。当你用这种口吻说话时,就表示如果没给你个好理由你绝不表明站在那一边。可是,苏珊啊,你不知道那个人。他是一个十足的浪子,不仅是伤透了他妈妈的心,还让她引以为耻,不许他再进家门。”   “他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啊?”苏珊故作轻快的问。   “做了什么?他打架、喝酒、玩女人、赌博……无所不做。他做的最大一件丑事是勾搭了吉格南的太太,而且被逮个正着。”   吉格南的——不可能!吉格南和他的太太都是品性端庄、行为高尚的人,怎么可能——   “不是现在的这一位。”看到她吃惊的表情,斯顿轻笑,“是前一任吉太太。当他们相偕离开时,她三十六,而克德是二十一。”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苏珊立刻指出。   “十四年。但人们的记忆力是鲜明的,刚才吉格南看克德的表情,就像想冲过去掐死他一样。”   故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这不能说明斯顿如此憎恶克德的理由。但苏珊突然觉得累了,没有兴趣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发掘这个故事的细节。   “你能送我回去吗?我累了。” 第二章   从小苏珊就是一个乖小孩,长大了是个乖女孩。她从没让她的父母操过心,而她的生活也从未遭到重大的苦难。当她的母亲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她休学回家照料,没多久,第二次的发作便带走了她母亲。她的父亲并没有独身太久,带着苏珊的祝福,结婚退休到南弗罗里达居住。苏珊则留在她父亲最后任教的新奥尔良,找了一但秘书的工作。   在遇到文斯前,苏珊不乏追求的人。即使在遇到文斯时,她也不是一下子就为他的追求着迷。相反的,是文斯的体贴、多情,一丝一点的赢得她的好感,进而达到了彼此相属的境界。   依嫚虽然不高兴文斯娶了一个不属于他们上流圈子的女孩,但她也找不到苏珊任何错处,苏珊有如‘完美’的化身,不仅赢得所有黑家人的认可,同时也赢得他们一致的尊敬与赞赏。   在两年多的夫妻生活里,文斯对她的呵护未曾稍有忽略,他把她放在第一位,高于他的生命,高于黑家,高于他的事业,甚至在他立的遗嘱里也把他所有的东西,包括家庭企业的股票权,全数遗留给她。可是,他永远也不知道,那些身外之物过去对她不重要,现在没有了文斯,那些东西更甚于粪土。   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伤口合愈了,痛苦也因麻木而没知觉了。起先,当依嫚和斯顿知道苏珊没有像他们所预料,把股权转给斯顿,反而决定参与时,他们极为不满。等到后来,他们逐渐明白苏珊不仅在风度、做人上成功,连处理生意也有其独到的冷静手腕、技巧时,他们不再反对,苏珊绝不是一个自视高、专断独行的女人,她一直是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人——直到另一个黑家人闯进她的生活领域。   三个礼拜了,三个礼拜来她一直试图让那个晚上的奇异感受消失、淡渺,甚至希望不复记忆,但每每总有人提醒她有个名叫黑克德的人的存在,新近社交圈的热门话题似乎变成黑克德,不管男的、女的——尤其是女的——看到她总向她打听克德。天晓得她知道他些什么,在两支舞的时间里,她的脑子被那双眼睛弄得什么都模糊不清。   事实上有关他的消息,都是斯顿告诉她的,他告诉她克德正在整修那幢木屋,斯顿想追查他向谁借这么多钱,追查的结果是他每一样都付现金,而且在银行里还开有一个户头。斯顿和依嫚花了好几个小时反复研究克德回来的目的,及怎么有那么一大笔钱。苏珊觉得他们实在别扭得有点可笑,任何年事稍大的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这是合情合理,他们为什么这么多疑呢?   苏珊拒绝侍者的酒,眼睛不期然的瞟向晚宴的女主人盖珞莲脸上,早在她跟斯顿抵达时,她就注意到珞莲的脸色不对,不如往常热络,原先她还猜测可能珞莲不怎么支持威廉出马竞选公职,现在她却不做如此想。因为珞莲已由拘谨变得焦躁,而且频频望向门口,是什么特别人物要来吗?   苏珊心念才转,门铃便响起,她看见珞莲的脸倏地变白,随即快步的迎上去,苏珊的好奇心愈发浓重了,珞莲并不是个趋炎附势、好阿谀谄媚之道的人,也就是因为这点,她对来人的身分更加好奇。   当她看见进来的是华乔治和华雅薇夫妇时,她不自禁挑高了眉毛。没道理,固然华氏夫妇是社交宗顶,但盖、华两家的交情又不是一朝一夕,没道理紧张呀!跟在华氏夫妇后面进来的是美艳的华芝儿,再后面是——   原来如此,原来珞莲紧张不安的是克德,她知道克德会跟芝儿一起来,而她怕两个黑家人共处一室的结果。不过,她实在过虑了,苏珊暗忖。斯顿当然不会喜欢这件事,但他更不会当众留人笑柄,问题出在黑克德,决定权是操在他的手里。   在几支舞后,苏珊和三、五个朋友一起聊着,眼睛却移向不远处的斯顿,看来今晚的希望是落空了,一旦涉及政治,温文儒雅的斯顿就欲罢不能。她一向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依嫚和斯顿则颇热衷政治,而斯顿参加宴会一向都拖着她,她难以拒绝也拒绝不了身为黑家人的义务。   苏珊轻喟的望向跳舞的几对,下一瞬间,她僵住了,克德搂着华芝儿翩翩起舞,一双蓝眸却直视着她,他的脸上、眼底没有一丝笑容,无礼的目光逡巡她全身又回到她脸上,直勾勾的瞪着她,他怎么可以这样,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居然用那种眼光看她。   苏珊气愤的转过身,她一点也不惊讶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要是他身边没有女伴,她才惊讶。   她脖子的汗毛突然竖起,苏珊警觉到是谁立在她身后,也感觉到将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他的手触到她腰的同时,他深沉的磁性声音也在她头顶响起。   “跟我跳舞。”   转瞬间,她被旋转过身,接着被带进他怀里,这太疯狂,也太不可思议,前一秒钟她还在气他、恼他,下一秒所有的感觉全飞掉了,他到底对她下了什么魔咒?   她强鼓起勇气,抬起头迎视他,有一个感觉爬起来了,是晕眩、无力,她的心一下跳得比一下快,一下跳得比一下重,她的皮肤开始炽烫,手脚开始虚软,她觉得整个人似乎被一团温热的火包住,把她烧向云端,烧向虚无。   “我一直努力的避开你。”   他?避她?可笑,危险的人物是他,又不是她,如果真要谁避谁,说什么也该是她躲他才对。   “你成功了。”   “才没有,”他搂着她腰,头埋到她鬓边,“我想跟你做爱,这件事你得负全责。甜心,我是你的了。”   这种话按理应该会吓着她,但事实上并没有,她只是迷蒙着眼望着他漂亮出色的五官,然后再慢慢闭上眼睛。世界、其他的人、事、物,似乎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克德和她。   “你,”他咽了一口气,“你这个模样看起来就好象我正在跟你做爱,我会被你弄疯的,甜心。”   事实上他的确是在跟她做爱——用他温柔的眼神、言语,用他随着音乐带着她的每一摩擦、相触。自文斯去世后,她不曾吻过别的男人,也不曾正眼瞧别的男人一眼,但现在,她发现她完全被克德蛊惑了。   “芝儿是跟我一起来的,所以我必须送她回去。”他亲吻她额头,“你明天下午在家吗?”   她费力的思索,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没关系,就算有取消也就是了,她点头,“在,在家。”   “明天我有事要办,不一定九点到你家,但我一定会去的。”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在我认识你那天后就知道了。”她感觉得出笑意从他的嘴角泛起。   曲子结束了,苏珊自动的退开一步,但他收紧她的腰,雪白的牙齿和乌黑的胡髭恰成对比,“不能走,你还得替我遮护几分钟。”   红霞悄悄爬上她细白的粉颈,“我们不该跳舞的——”   “我们得找个角落站,”他的眼晴又在跳舞了,“我现在还不能坐。”   她的脸更热烫了,他低笑一声挽着她走到室内的一角,他让她倚墙而立,自己则成了她与室内阻隔的屏风,他仔细的、慢慢的审视她的脸,好象在研究、解析她的表情、想法。突然——   “你是跟斯顿来的?”   “嗯。”解释的话到了唇边又咽回,她没有必要跟他解释她所以来的原因,更没有必要抱歉她是跟斯顿来的,但他严肃的眸光突然冷冽的教她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介入三角了?”他的声音低如耳语,“你跟他——”   她不想听见他任何侮辱的话,“没有。”   他的嘴翘了一边,“好,我只是想确定是不是有别的情敌,就算有也阻止不了我,不过,我喜欢摸清楚状况。”   注视她的眼睛慢慢凝聚出一种皱纹,似乎他突然有一种预先没想到会有的思绪扰乱了他,他当然不可能突然觉得该提防她,也不可能突然发觉该顾及她女性的脆弱本质。女人对他应该早已没有神秘感可言,但是他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她不是他身边那一型的女人。   不管他想的是什么,皱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非常轻,又非常柔的微笑,他指尖抚了抚她面颊,轻声道,“明天哦,甜心。”   多年的自我训练,使苏珊如往常的每一个宴会,优雅完美的退场,甚至连斯顿也没感觉到她的异状。一直到她躺到床上,她才容许克德浮上脑际,想他英气俊挺的脸孔,想他如磁石、如星辰的眼睛,想他如婴儿软发的黑胡。   他就像一瓶上好的香槟,不仅迷乱了她脑子,也左右了她对身体的支配能力。可是,她怎么能让自己如此盲目又无助的跌进他所织的网?她会是他的玩物,就像过去他的女人一样,在他找到新鲜、在他玩腻以前,陪他玩一场爱情迷藏。她怎么能自甘堕落,做他的几百件玩具之一?她从文斯那里得到真正的爱情,不管在精神或肉体上,她和文斯所共有的都无比丰硕而美好,有了这样的经验,她又怎么能背叛对文斯的爱。   虽然她的身体不服从她的命令,但她真的能任身体率性而为?克德本来就是一个超乎寻常法规、不拘规范的人,他的名声早已没什么好保护的,可是她不同,跟他说说话、跳跳舞、默默相视,已经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在玩火了,果真听了身体那种不理智的、淹死人的欲望,到头来身败名裂的是她、受伤受苦的也是她,她不能笨到那种地步。   如果他真想回乡定居,真想交个朋友,她会伸出友谊之手。但也仅只于此,不会有多一分的情愫存在。而如果他执意地要像他的眼睛所表现的那么粗率,既不顾闲话又不顾别人,那她会全然的拒绝他。他可以不顾人伦、不怕闲言,可以随心所欲,她不行。她得顾忌别人,得约束自己。她已经习惯光明的世界,也生来就保守、严谨,她可以原谅自己的心动,可以原谅自己在五年的独居生活后,因异性的诱惑产生了一些些遐思、旖想,但她绝不能任性的毁了自己的世界、天空。   由于第二天是星期天,她照例的驾着她芳龄八足岁的奥迪到‘墨园’会同斯顿及依嫚一起上教堂做礼拜。斯顿没有提克德也是昨晚盖家的座上客,他起劲的跟依嫚谈盖乔治的政治主张,除非对话直接扯上她,苏珊才礼貌的应答两句,否则她一直保持缄默。即使在整个午饭过程中,她也没有说上几句话,而她的两位姻亲亦没有试图把她拉入他们的谈话,他们已经习惯她常有的安静,就像他们接受她静谧的浅笑一样。   当他们离开餐厅,走进小客厅坐下时,管家罗太太带了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太太,有人找你。”说完,转身离去。   罗大太在黑家已经做了五年,显然她没听说,也没见过黑克德,因为她的介绍词和表情在在告诉所有人,她对她所带进来的人陌生的很。   当他的眼睛和她相触时,苏珊意外的发现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懊恼。仅仅是一闪而已,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她望着他迈着优雅敏捷的脚步,走向依嫚,低下头亲吻她面颊。她注意到甚至在他唇未触及时,依嫚的脸就已经变成粉红色的了。   “克德呀!”即使如此,依嫚的声音仍保持惯有的贵妇声调,“我们刚吃过饭,你要早一点来的话,就可以跟我们一块儿用饭了,要喝点什么酒吗?”   “纯威士卡,谢谢。”   他挑了一张咖啡皮扶手椅懒懒的坐下,一面接过依嫚递给他的琥珀色汁液,一面伸长了腿啜饮。小客厅内很静,静得只剩下挂钟的吊锤摆动声,斯顿的脸有如燃煤,一秒比一秒赤红。依嫚踌躇了半晌才坐回椅子,双手摆在膝上,苏珊没有动,她的表情始终不曾改变,平静的像池水——这是指外表看起来。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都快震断肋骨,跳出体内。这简直太没道理,他只是走进来坐下,对她的影响却有如电击,这太——太不健康了。   他漠视变化莫测的三月初春天气,只穿了一条黑西装裤,一件蓝色丝质衬衫,把他整个人烘托得更加耀眼,她极力控制,不愿去看他,但她的眼睛就是不听话,除了他什么也不看。而后,她发现他右手小指上戴了一枚金指环,一枚女孩子的结婚戒指。是怎样的女孩重要到他愿意戴她的戒指?苏珊五味杂陈的望着他的手。   “你——可有个理由来?”斯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克德半场了扬眉,“你——可有个理由‘如此’多心?当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我很高兴你颇有几分头脑,我晓得你不会喜欢听。我要告诉你,有一个笨表亲可不是一件能快乐得起来的事。”   苏珊眯细了眼,他是故意的,他今天是专程来挑衅的。   斯顿闭紧嘴,依嫚绷紧的僵坐着。室内再度陷入死寂,苏珊怀疑的目光由克德转到他们二人脸上,她几乎立刻的感觉到她的婆婆和小叔完全明了这一次克德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把目光转回到克德,发现到他流露出一丝好玩的表情。   等他制造够紧张气氛,他轻松的翘起二郎腿,懒懒的说,“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我这几年的日子,你们以为我游手好闲、四处浪荡。可是自我离开这里后,我就应聘在一家石油公司担任类似摆平麻烦的工作。”他眼睛在看到他婶婶和堂弟的震惊面容时闪闪发亮,有着浓浓的笑意。   “我替他们办事,”他柔柔的说,“没有头衔,有的只是张合约和办事方法……我在工作上出奇的胜任愉快,成果丰硕得惊人,因为我通常不接受否定的回答。”   依嫚是第一个恢复镇静的人,“我很庆幸你的工作能胜任愉快,只是——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个?”   “我只是要你们了解我今天的地位,你们可以把它看作是项浪子奇迹,随你们的便,言归正传——”   “我们跟你没‘传’好‘言’。”斯顿粗暴地打断。   克德不耐烦的瞟他一眼,“黑家在阿拉巴马、南密西西比以及路易斯安那州有不少土地,据我所知,我继承了一部分,但我真正感兴趣的,却不在我继承之列,如果有的话,我今天也不会来了,过去十年来一直有许多家公司跟你们接触过,但你们老是给人家打回票。根据最近的地质探勘报告,山上那块地所蕴藏的石油及天然气,比早先估计的要来得多,我要替我们公司租下那块地。”   “不!”斯顿当下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早在第一家公司找上门来时,我跟妈妈还有文斯就讨论过了,我们不要黑家的土地被凿得千疮百孔。”   一股激寒的冷锋,密密的环抱住苏珊。严格说起来,那一大片土地称不上是山,它只是一块起伏波折的丘陵地,上面长满浓密的松林,她一直很喜欢那里,喜欢那里的甜美静谧,但克德为什么向斯顿和依嫚要?难道他不知道?   “怎么?难道赚大钱不再是黑家的宗旨之一啦?”   “我们只是不要为了一个未知数扰乱了山地的平静。”依嫚淡淡的解释道,“那种彻底的破坏不是我们所乐意见到的。”   “十年之间变化是很大的,”克德举杯浅啜一口,“现今的钻凿规画极周详、也较完备,不会有破坏的情形。而且,这次的调查报告指出的蕴藏量比先前的都来得庞大。”   斯顿突然纵声大笑,“谢啦,我们会考虑,说不定我们终究还是会决定钻凿,只是我不认为我们会‘用’贵公司。”   满意的笑容渐渐在克德脸上扩大,“我倒认为你会,小老弟,否则你就得上法院诉讼一番了。”   苏珊虽然听不懂他意为何指,但她知道他这一击正打在他们的要害上,他一张张的翻牌,一切都按照他的算计进行。他算定了斯顿的反应,算定了他手中的王牌有多大的威力,苏珊的寒意加深了。   斯顿的脸灰白得了无生气,依嫚也雪白的像纸,整个人僵硬的像尊瓷娃娃。这么看来,依嫚也知道克德在说什么。   斯顿粗哑刺耳的问,“你在说什么?”   “说我的继承遗产呀,宝贝,”克德懒懒、甜蜜的说,“黑家的所有关系企业,我都占有股份的嘛,忘啦?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我一直没收到属于我那一份的红利,不论是那一家银行,都没有一分一毫存进我的帐户,我并不需要怎么深入调查,很快的就看到一些有我签字的伪造档,”他啜了一口酒,开始收紧绳圈,“我想现今的法律应该还是有列伪造和偷窃的处罚条例,想来你大概以为我是永远不会回来,所以你跟依嫚婶也就很大方的‘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放进自己口袋了。不是件挺体面的事,哦?”   现在,依嫚看起来就像她随时会昏倒,斯顿则已经变成雕像,克德志得意满的牵动嘴角,“好了,关于租地……。”   苏珊慢慢站直身,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她并不怎么惊讶斯顿和依嫚会联手窃取属于克德的合法遗产。做得很笨,但他们的看法向来和别人不同,他们认为属于某个黑家人的东西,也属于整个黑家。当文斯死后,依嫚简直气坏了,她不相信文斯居然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支配权,悉数留给苏珊,她一直认为应该是会交给她和斯顿。   克德的算计失误了,他以一个黑家人的心理来臆测文斯,他以为继承权会归到依嫚和斯顿手里,他犯了所有黑家人的傲慢、自大毛病,这一次他错大了。   “你恐吓错对象了,”她低冷的话语划破静寂,克德的眼睛眯了起来,“如果斯顿和依嫚有罪,那我也有,我犯了不知情共犯罪,但,他们不能把地租给你,因为地是我的。”   苏珊不记得是怎么开车回家,也不记得要穿外套,因为她不觉得冷,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一味地机械化行动。   家里冷冷清清,厨房听不见一点声音,也没有任何香味溢出。哦,她想到了,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爱梅休息不上班的。她把刚换下的外出服吊进衣橱,踌躇了一下又脱下才换上的家居服,她突然觉得好冷,寒气从心脏往四肢扩张,她突然觉得需要洗一个热水澡,需要藉热水来驱散透寒的凉意。   怎么会这样,昨晚不是什么都想好,也计划好了吗?斯顿不是也早警告过她克德不是好东西的吗?为什么她要觉得这么悲惨?好象彻头彻尾被毒打了一遍,好象她打了一场败仗,那么疲乏、沮丧,这实在没道理的呀!   没错,他是有权惩罚斯顿他们,如果他想用他们弱点换取土地租借权,那也是他的自由。问题是在于他的作法,他故意把他们逼向害怕的绝境,享受复仇的快感,他对他们一点也不容情,没有一丝眷爱、怜惜,他想看他们局促不安、恐惧畏缩,而他也如愿了。   水冷了,她叹息的起身擦干身子,穿上咖啡色长裤和白衬衫,洗个热水澡的确暖和了不少——至少身体是暖一点了。   苏珊踱向电暖器,检查看开关有没有开,随后又点燃壁炉的火,再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小客厅坐下,她注视着橘红的火焰,一口口的啜饮甜中带苦的液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的端坐着,然后,门铃突然响起,门铃声还没有消失,来人又急躁的补上粗暴的捶门声。   苏珊知道来人是谁,她也无意逃避。   他半倚在门柱,呼吸在空气中化成一缕缕白烟,他的眼里有着生气的火焰,“我不要你来淌这浑水。”他劈头就说。   苏珊退后了一步,让他走进屋内,并伸手接过他脱下的薄外套——原来他对春天的多变还是有点知觉——整齐的挂好。她很平静,心跳平稳、呼吸规律,似乎她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也不再对他起任何遐思反应。   “我刚烧了一壶咖啡,你要喝吗?”   他的唇抿紧了,“你怎么不请我喝威士卡,醉了你不更好应付?”   原来他是这么以为依嫚的?话到唇边,她又吞了回去。因为这极有可能,依嫚大可以请他喝咖啡的,因为饭后饮咖啡是黑家多年的习惯,而不管是斯顿或是依嫚,即使在社交时,他们也不怎么喝酒。   “我屋里没有威士卡,因为我不会喝酒,如果你想买醉,请到别的地方去,我无意让你醉酒,因为我不认为喝醉酒的人会比清醒的人来得好应付。”   “不错,你很有先见之明,就咖啡好了。”   他跟在她后面走进厨房,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他正在打量她的住处,和分析这间房子和墨园的不同,这间屋子的每个房间都很宽敞,光线很充足,开了很多窗子,地板是原木地板,腊打得光可鉴人,处处摆了绿色盆景,烘托出一种温馨和静谧的气氛。   她自橱柜中拿出两套棕色咖啡杯,把浓郁芳香的咖啡倒进杯里,“奶精?糖?”   他摇摇头端起其中一杯。   “小客厅有火,我们到那儿去。”她领先步出厨房。   苏珊在面对炉火的沙发蜷坐下来,她瞅了靠在壁炉架的克德一眼,但见他转着头颅打量四周,先是望向她的书架,接着看向她摆在一旁还没有完工的刺绣,然后是音响组合、电视,他闭紧嘴不肯出声打破静默,好象在运用沉默的气势压迫苏珊,要她先开口。可是苏珊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这是她家,是她的地盘,她好整以暇的啜着咖啡,望着炉火,耐心的等着。   他把咖啡杯用力的搁在壁炉架上,发出刺耳的噪音,苏珊抬起头。   “还要咖啡吗?”   “不要。”平淡的拒绝后,他又平淡的加上一句,“谢谢。”   显然他打算摊牌了,苏珊微别过头放下杯子,“我想你是要谈土地租赁问题。”   他粗鲁的骂了一句三字经,苏珊立刻站起身准备赶他出去,克德机敏的抓住她臂膀,用力一带纳入怀中,他的左手扣住她腰,右手抬起她下巴,让她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意图很明显,明显的教她发抖,所有的伪装崩溃了,她的心跳快了三倍,呼吸急促了四倍。她开始害怕,她不是怕他会伤害她,她怕的是自己,怕她对他的那种排山倒海式的欲望。她双手挡在他胸膛,抗拒他俯向她的头。   “不要。”她撇开头,他火热的唇落在她颊上。   腰上的手更加箍紧,下巴上的手像箝子,把她强搬回去,可是他的嘴并没有找寻她的,他的牙齿轻啃她小小的耳垂,然后徐徐滑向她咽喉,细细的移向她领口,她觉得她的心脏快受不了负荷,肺也快炸掉了。   “不要,克德!不要。”   她的声音虚软,她的手指使劲的握着、捶者,却无法推开他,她更加惊恐,因为她的神智渐渐昏乱,她焦急的意识到危机正在逼疯她。   他的嘴终于离开她胸口,“甜苏珊、好苏珊,请别说不要。”他盖上她颤抖的唇,眼睛紧紧的瞅着她,“吻我。”   她的身体在发抖、发烫,但她的理智在他的注视下,惊人的恢复,他的眼睛好冷、好冰,似乎他激情的行动是他仔细的计划。可怕的是,他完全清楚他的爱抚、碰触对她产生了什么影响,好象知道只要他再坚持下去,她不会再抗拒他,而只要她停止抗拒,就永远不会再反抗他。   “不,我不要——”   而他等的就是她的开口,他的舌头灵巧的钻进她齿间,她的理智猛然被电麻痹了,手指不由自主的爬上他脖子,钻进他浓密的发丛。感觉出她的反应,他的手由腰滑向她的臀部,抱高她与他结实刚硬的躯体紧紧相贴。一缕呻吟,轻得有如叹息,在空中瑟颤着。片刻后,苏珊惊慌失措的了解到发出那个声音的正是自己。   不!   不管声音有多小,她还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提醒她不可以自甘堕落沦为另一个玩物。这种事对他有如家常便饭,吃饭后他甚至可以抹抹嘴,连声谢也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了,她没有盲目堕落到那种地步,她承认她是受到他吸引,但在发生关系前,心会是她首先奉送上来的东西。   不!   这次的声音更坚决,回荡更响亮,她扭动身躯,虽然她双脚构不到地,但她使劲撑开头和肩,挣脱他嘴的魔咒。   “不要!”   他的唇红而漂亮,她想她的也一定一样,他黝黑的胡子柔软的几乎让她没感觉到任何刺痛。她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有一瞬间她有种疯狂的念头,想把脸凑上去摩擦,为了否定掉那个疯狂的念头,她又坚定的重复了一次:“不要!”   他的唇微微的弯起,“听说人的学习是经由一再的重复灌输,要是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两个字已刻进我脑海里了。”   换作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她或许会欣赏他的幽默,但她只想要怎么才能让他放开她,离开他烧得死人的火热身体。   “放我下来,求你。”   他放了,放得很慢很慢,让她的身体贴着他的,一厘厘一分分的滑下滑下。她的身体更加的烫,她的手几乎不听大脑指挥,想偷溜上去攀住他脖子,但她拚命咬紧牙根,一等双足落地立刻倒退三步,退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围。   他性感的唇很快绽出笑意,笑得好得意也好暧昧,“昨晚——你好象没这么‘防备’嘛!”   苏珊从不说假话,更不擅睁眼说瞎话,即使承认有多困窘,“是……没有。”   “那——是不是我白天看起来比较具危险性?”   她面容严肃的迎视他猫般的眼神,“我不认为在你那样做后还能奢言信任。”   慵懒、伺机的神情不见了,他眯眼注视她,“我做事向来讲究分寸,如果他们肯出租土地,丑话也就都可以省掉了。”   她摇了摇头,黑色的秀发曼妙的摆动,“你是存心的。打你一进墨园你就设下圈套让他们跳。你早知道他们不会答应出租,早知道你的威胁会构成他们的牵制,你享受每一分钟摆布的‘乐趣’。”   她遽然收口,另外还有一个疑点蓦地涌上她心头,黑克德是有备而来,有可能会疏忽?他说不定根本就知道土地所有权是握在谁手里,说不定他是利用威胁依嫚和斯顿,想逼她出让土地,别说是黑家的亲朋,连外人也知道她对这两个她亡夫的至亲,有多维护。而且,更可怕的是,说不定他居心不良,想勾引她达到某种复仇的目的。或者,想骗取她,来个人财两得。   “指控完全成立,我的确享受每一分钟的折磨快感。”   “残忍又不必要。”她气他声音中的无情。   “残忍?或许。但它却是非常有必要。”他不在乎的说。   “为什么?满足你的报仇快感?”她看见怒火迅速在他眼中窜起。   他弯下身添了几块柴,“我有我的理由。”他粗声粗气说。   苏珊等了好半天,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他不以为有向她表明的必要,“现在你知道他无权出租土地,你打算怎么处理斯顿欠你钱的事?”   他严峻的瞥了她一眼,“我还没有决定。”   苏珊慢慢歪向沙发坐下,难道她真指望他相信她?他很可能是那种谁也不信任,把所有想法锁在铜盒铁柜的人。她觉得被刺伤了。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不可以被他吸引,要抗拒他的魅力。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希望,希望他真的对她有意。而现在她肯定了,如果他那些神魂颠倒的吻,真有什么的话,那也只代表一件事,代表他报仇的手段。她再怎么说是黑文斯的遗孀,是黑家的人,是他所憎恶想报复的黑氏份子之一。   “土地的事,我还不能给你一个答案。我不是说不行,但也不是说可以。我得看过地质报告和生态研究报告,才能做决定。而且,我的决定是根据报告书,不是以你的任何要胁作基础。”   “我不记得问你土地的事。”他冷笑道。   “这不是你来的目的?”   “是吗?”   “拜托!”她疲乏的挥挥手,“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玩猜谜,你我都知道我不是你那一型的。”   “是,对,没错,我完全同意。”他瞪着她,掀着唇说,“你坐在那里,冷静得像什么似的,一味地指责我下流,却始终没抬高一个音阶。告诉我,尊贵的小姐,你可有没有抬高声音过?你还有没有感情?或许你只是个瓷娃娃,一个好看却没什么用的瓷娃娃。”   她被他突发的怒气和指责吓了一跳,“我当然有感情,”她小声的说,“我不要被伤害,我不要被你利用。”   他遽然在她脚前蹲了下来,鼻子都凑到她眼前,逼得她往后挤进椅垫里,“你没有,就算有你也不愿接受这种感情。你要我,但你怕别人的眼光,怕别人不知道会怎么说你,对不对?你被你们那些自命清高、圣洁的人,所织的网绑得死死的。甜心,你真的很漂亮,但也只是只漂亮的冷血动物。”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痛击她的心,但她倔强的抬起下巴,“你根本不知道我。”   “哦,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想激发你的热情是徒劳无功的事。”他犀利的攻击,“土地的事,我会再跟你联络。” 第三章   一夜的无眠,苏珊周身疼痛,但她还是勉强自己起床,只不过是另一个强横的黑家人,她绝不让他扰乱生活,即使他已扰乱了她心湖,毁了她的平静。   她到得很早,可是斯顿更早。他的车子已停在他的车位上。本来,她之所以投入家族企业,是想藉忙碌来忘却失去文斯的痛苦。但随着日子流逝,她发现她真的产生兴趣,而且愈来愈胜任愉快。   他们共用的秘书还没有到,办公室一片寂静,和忙碌、热闹时的吵杂真不可相比。   斯顿抬起苦瓜脸,看清楚是谁后,苦瓜变成向日葵,“进来呀,咖啡刚煮好。”   “咖啡因正是我目前需要的。”苏珊轻叹的走向咖啡壶。   他们沉默的饮着咖啡。终于她放下杯子,“你打算怎么办?”   “昨晚我查了一下以前的帐目,”斯顿揉着额头说,“苏珊,很大的一笔哪!”   “你打算还钱?”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可恶的是,我们现在没那么多现金。而且我们在研究方面投注了相当多的资金,而成本又不是立时见收。我跟妈昨天讨论过了,这不干你的事,我们准备清理一些私人财产……”   “黑斯顿!”她轻叱,“你们以为我不会帮你们?”   “当然不是,只是事情是我和妈做的,我们赌运气。赌我们能在他回来前运用他这一笔资金,并在他回来前补足。”斯顿的眼神充满遗憾,“当初我们并不以为这么做是错的,因为那每一分钱都投资到公司。但法院的看法恐怕就会很有出入,况且我甚至还伪造他的签名。”   苏珊的心念迅速的运转,公司的资本当然不能动,但文斯留给她一大笔私人财产,包括土地不动产。土地!克德到底有多想要开采那片山地?要拿控告威胁?   “我有了主意,”她缓缓的开口,“我有他想要的东西,说不定可以作为交换条件。”   斯顿靠回皮椅,楞楞的注视她,“苏珊,即使你把土地租给他,他仍可以提出诉讼,你知道吗?他说不定会发誓说他不会。但我打心底不相信他会信守任何诺言。不光这一点,你这样等于是向他妥协。”   “不尽然。首先我要先参考研究调查报告,估计它的开采石油价值。如果他同意以土地的租价相抵,那他就不能提出告诉了。”   斯顿吃惊的张口结舌,“苏珊,你这等于是免费奉送呀!你知不知道油量丰富区的价格?”   “几百万吧,否则他不会那么执意想获得。”   “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做,那简直是我们欠他的几百倍!”   她柔声道,“你没有办法阻止我。”   斯顿和依嫚是做错了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钱在她眼中一向不值,花一笔钱或送出几块土地能保护这个家,她何乐而不为?当初在嫁给文斯时,她就在神前立过誓生为黑家人,死为黑家鬼。不离不弃,终生永继。当文斯猝然撒手人寰,斯顿把他的丧兄之痛,推到一旁,一心一意的安慰她,照顾她。就连一向骄傲,高高在上的依嫚,在文斯的葬礼没有滴一滴眼泪的依嫚,为了激励、鼓舞她活下去的勇气也付出她最大的爱心和关切。   “我最不喜欢你用那种柔柔、软软,甜甜的语气说话!”斯顿生气的嘟嚷,“那表示你的心意已决,绝不更改,对不对?”他不满的瞪她。   外间办公室传来声响,他们的秘书白莉到了。苏珊迅速起身,她听见斯顿在身后低吼一声。她笑笑的和白莉打个招呼径行自己办公室。星期一是最忙碌的时刻,要处理礼拜五后所堆积工作,斯顿一定不会答应她这么做。但除非他把公事先处理好,否则他没办法过来‘说服’工作。   苏珊拿起桌上众多档的一份,开始研读。但她的心思在偶尔飘向克德后,便再也难以集中。她必须先拿到评鉴才能和克德会谈,但她又不愿意主动先找上克德谈这件事。虽然他说不定会立刻提出告诉,但她认为以他那一天的猫追老鼠的手法,他会等。他会用时间制造焦虑来折磨斯顿他们。但如果她错了呢?   不行。如果他真提出告诉要挽回就难了。人嘴是最杂、最毒的东西,它会很快的令斯顿和依嫚抬不起头,也会影响到整个公司企业。一想到要见克德,她四肢一阵冰冷随后又一阵火热。每见一次,她的欲望就强一倍。她实在没把握这一次的会面,她能自制多少?即使不见他时,她都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不是她同一世界的人,她的女性尊严不容诋毁,她的本性容不得他……想得她头都发痛、晕眩。   这一整天,她一直回避斯顿。他不愿意她牺牲任何东西,依嫚也是。所以她必须早他们一步行动。下午,太阳躲到厚云后面,地面吹着强风。克德落脚在哪里?欢乐湾的小木屋吗?如果不是的话,她又不知道他其他的落脚处。几个礼拜来,她还庆幸自己自制力好,没有去听闲言闲语。而现在她懊恼没有多听一点点,也好知道他其他的住处。如今只能碰运气。   她早上启程,原因有二。第一,她不太记得木屋确实所在。第二,山路崎岖多弯难行。文斯曾带她去过几次,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尘烟往事了。   她撇开胃部的痉挛不适,把注意力放到沿途的景致。橡树已经发出新芽叶,草儿郁郁苍苍,顶多再两星期。翠绿的毡原上会布满各色各样的花朵,还会有千百只彩蝶翩翩飞舞。   慢慢的,景物熟悉了。她放慢车速,唯恐拐错弯道。当她驶过老木桥,她知道她的方向感毕竟还是不错,记忆力仍好。   溪水因雨的灌注,丰盈的往南奔窜,投向海的怀抱。她看到小屋了。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她仍看得出前廊的朽木已经被新木头取代。稍近,她发现屋顶已重新翻修过。屋前四周没有一辆车,她的心沉了。他不在,苏珊缓缓的停下车,瞪着无窗帘的窗户。现在她该上哪儿去找他?   她颓丧的想重新启动车子时,木屋的门被推开,他冷冰冰的视线睥视着她。她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下车。   他倚在门柱,双手抱胸,看起来无比高大。黑色的短袖棉T恤,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棕色的马靴。手臂上盘着鬈鬈的汗毛,贴身的T恤使他的胸膛看起来像一道厚实的墙。   “串门子?”他嘲讽。   她强迫虚软的腿一步步迈向前,强迫自己不要理会他狂妄无礼的态度,强迫自己熄灭腹中直窜的温热,“我来跟你谈笔交易。”   他眼睛光芒连闪,脚步向后一移,手朝屋里一比,头顺便微微一低,“请,夫人。让我看看你‘提供’的是什么。”   扑鼻的木屑味随着关门声一并被关在屋里。木屋虽苍老但并不破败,仍给人结实的感觉。宽广的窗户,透着明丽的光线,却没有请出一屋子的冰寒。壁炉里躺着成堆的柴火,但没有点燃。壁炉右边开着的门是这木屋唯一的另一间房间。锯子和木料正歪躺着,看来她的到访打断了他的工作。她想致歉,话梗在绷紧的喉咙却怎么也跳不出。   他越过她划亮火柴点燃报纸。不一会儿,橘红、蓝碧的火焰开始在火炉窜起,“我做活儿时候不觉得冷,但既然你来了……”   “对不起。”她嗫嗫道,觉得困窘羞惭。   屋里没有地方可以坐,他往壁架一靠,似乎十分舒服的打量她,“好啦,夫人,说吧!”   她抬起下巴,开门见山的说,“你提出告诉了吧?”   “我今天做了一天工,没时间提出告诉。”   “如果你同意不提告诉,我……我给你一样东西。”   他冰冷的蓝眸瞟过她苗条、纤细的身子,“你?给我?”   难道他真想她回答‘是’?“当然不是。”   “可惜啊!”他噘嘴,“那是唯一能令我感兴趣的‘东西’。不晓得你在做那回事时,会不会兴奋,会不会呻吟……但我很怀疑你说不定从头到尾连动也不动一下。”   苏珊的指头卷进掌内,“我要给你的是土地的租赁权。”   他站直身,嘴角微微翘起,“你昨天不是说你是不受威胁的?”   她向前跨了一步,想读出他眼中的思想,“我说的是‘给’不是‘卖’,就当是斯顿和依嫚欠你的补偿。”   他仰头纵声大笑,“你晓不晓得我们现在谈的是多少位数的钱?”   “我晓得,比他们欠你的还多出好几倍。”她平平淡淡的说,“我问你肯不肯?”   他不笑了,两眼也眯起来了,“你为什么要替他们还债?我又为什么要让他们逍遥?”   “他们是我的亲人。”   “亲人!哼!他们是毒蛇,我比谁都了解他们。我不要你替他们还债,我要他们自己还。”   “就为了你可笑的报复推掉一笔财富?”她嚷。   阴霾开始凝聚,他的声音柔的可怕,“小姐,别逼我呀!”   “你就需要人逼!从没见过这么顽固的人!你为什么不肯?”   他笑的好阴沈,好冷酷,“因为我要是答应了,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对付他们的了。是斯顿要你来当说客的?没用的,我会付你租金的。至于斯顿,他别想躲到你背后就没事,我不会放过他的。”他转过身踢了踢燃烧中的木料。   泪水涌上她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求你!”   他猛然回过头来,熊熊的火焰炽烈的在他眼底燃烧,“可恶!你敢替他们求情!”   另一手揪住他T恤,她狂乱的想摇醒他的理智。他不能自相残杀呀!去毁他自己的亲人!他不知道仇恨有多可怕,会噬灭人性的呀!她得阻止他伤人伤己。   “不要这样,求你!”她挫败的嚷,“我求你——”   他挥开她手反握住她的胳膊,铁条般的手指没入她柔软的肌肤里,“闭嘴!”他暴吼,凶狠的眼神自她高低起伏的胸部回到她细致的脸上。“你求……你为他求我!滚!滚回去!你告诉他不管用的。走啊,回去啊,回到他床上去啊!”他遽然放开她。   在他无情的莫须有指责下,她平生第一次失去自制了,“你……你混蛋,不是他要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劝过我不要来,不要卷进你们的风波!你想报仇想疯了,你根本看不出你这么做是在自我毁灭?如果这就是十四年前的你,那难怪你会被赶出——喔!”   他双手紧扣住她腰,紧的令她喘不过气。她惊慌失措的抬起头,他的嘴立刻盖下来。他强迫的顶开她嘴,逼她接受他强而猛烈的攻击。他的吻没有丝毫柔情,也不带半点引诱。他强迫她反应他,回吻他。一手箍住她整个人,另一手扣住她的脑后,使她动弹不得听凭他为所欲为。   在他一个比一个粗暴,一个比一个狂野的热吻下,她忘了他们的争执,忘了他们生气的理由,只感觉到他,强烈的感觉到,强烈的想拥有他。他的吻变得更深、更长,更甜腻,使他们的拥抱由愤怒的火焰,迅速的转变为情欲之火。他的手钻到她外套下面,粗鲁的打开她的衬衫扣子,滑进她胸衣里,攫住她柔软的胸部。   在他的口和手的揉搓下,她融化成滚烫的水,手指迷乱的找寻他T恤的开口,拉出他下摆,伸到他濡潸汗湿的背,感受他结实的肌肤。她觉得她可以偎在他怀里一辈子也不会厌倦。但当他突然推开她时,她却觉得有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的呼吸粗重,眼神狂乱的瞪着她,“这是不是你的连环二计?”   她的脸骤地血色全无,她的五脏六俯纠结成团,“你真这么想?”   “可能性很大。第一,你根本没胆子承认你要我,因为你必须是尊贵无瑕的。第二,如果你是以保全亲人的名义来享受犯罪的快乐,那你就不用受到良心苛责,也没有心理负担。听起来很像篇中古的节女小说,是不?但我就是这种感觉。”   “懦弱。”她痛苦的喃语。   他的嘴扭曲出一个笑容,“不错。”   她想走,怕他再说些刺伤她的话。可是,她同时也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苏珊强吞下苦涩,勉强自己恢复自制,“你不妨再多加考虑一下。如果地质学家鉴定的没有错,租金会很不便宜。”   “你是在给我们公司省钱,我可沾不到一点甜头。”克德冷声道。   天!苏珊睁大眼瞪着他。她闹了多大的笑话!   她迅速转过身打开门,快步走出。一个低沉的咯笑声追上她,“不过……很好的尝试吧!”他扬声叫道。   苏珊挺直脊背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她这一次败得真凄惨。克德一定笑得肚子都发疼。想起她回吻他的情景,她更加羞愤。她实在怪不得他会认为她是在投怀送抱。他还能怎么想?她是那么饥渴的回吻他呵!   当她把车驶上车道后,她看见依嫚的凯迪拉克正停放在她屋前。她呻吟一声。她最不需要的是依嫚的疲劳轰炸。她需要的是一个热水澡洗去身上每一分惭窘。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苏珊进屋后立刻走进小客厅。她没有开口报告她的成果,依嫚阅历丰富的眼睛,稍微用心一溜就了然心胸了。   “他拒绝你了,是不是?”依嫚的眼里载着阴影,声音里透着无奈和悲哀。   他拒绝的不仅仅一样,苏珊苦笑的坐进沙发,“是。”   “我早知道他会。他想刁难的不是你,是我跟斯顿。”依嫚僵着脸说。   是的,克德刁难的不是她。苏珊苦涩的回想起初见面时的震撼,和他第一次吻她的柔情蜜意。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沉重的失落感浓浓的包裹住她。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温驯的男人,她完全被他吸引住。尽管她的理智叫她远离他,但她的心却强烈的渴望他。想认识他,想靠近他,想分享他的欢笑、了解他一切的一切……   但今天他……苏珊抬起手碰嘴唇,他今天不再温柔,他今天只想惩罚她帮斯顿跟他作对。   突然,苏珊意识到依嫚注视的眼光。她心虚的脸红了。   “苏珊!”依嫚热烈的嚷,“谢天谢地,太好了,他对你有意思,是不是?”   苏珊以为她的听觉有问题了。她以为依嫚一定会大训她一场,而不是——“太好了?”   “你不懂哇?太有利了,你可以查出他的计划,那我们就可以早他一步防范对抗。对了!你甚至还可以说服他要他离开这里!”   苏珊更加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了。这话真的是出自她懿德淑行的婆婆?!“他对我‘没’一点意思。如果真有什么的话,那是他把我归到和你们一条阵线。”   依嫚玉手一挥,“胡说!”她眯起眼睛挑剔的品量苏珊,“虽然你不是他欣赏的那一型,但是仍非常可爱。你应该不难把他骗得团团转。”   “但我不想——”   “亲爱的,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我们唯一能保护我们自己,又能早他一步防范的办法?”   苏珊激动得再也坐不住,她又羞又急的站起身,“不行,我不是……不是一个……我不能陪他睡觉……不能为了监视他就……就……”   “当然不能,我也不是在要求你那样做。我只是请求你去看他,跟他聊天,想办法得知他的企图跟计划。我明白那很可能得花你几个吻,但你当然一定会为了保护我们,打发他的。”   几个吻!难道依嫚还会不了解她自己的侄子的个性?苏珊轻轻的摇头,想否决掉心里那个朦胧的想法,“他要的不光是几个吻而已!”   他要的是她跟他上床。他要的是一段短暂的床第关系,一切肉体的疏解。而纵使她真的跟他做爱,她也不会为依嫚挖秘密。   依嫚抬高了头,傲然的说,“那就看你怎么操纵、控制他了。你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人家一勾引就倒在汽车后座做‘人家都做的事’。”   如果苏珊不是太震惊她一向道貌岸然的婆婆居然说出这么带色彩和侮蔑的话,她一定会大笑。但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迅速的变冷变冰。这真的是她婆婆要她做的事?她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儿媳看?她到底在意不在意她的感觉,她的节操?在不在意事情传出人家会怎么说她?怎么说克德?她怎么能这么要求!   “不,我不行……我不要。”   冷冽的火开始在依嫚眼中闪烁,“真的?你就这么不关心我跟斯顿?冷眼看那个冷血的家伙毁了我们?你该知道受害的人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你也会受波及。一旦他提出告诉,公司一定会被拖垮,你也别指望再有现在这么舒服的日子过。人们当然会说我跟斯顿,但他们也会说你。别忘了,自文斯死后你是怎么表露你‘工作’的热诚,人们会认为你知道我们动他款子的事。不仅知道,还同意挪用!”   这种表情苏珊曾经见过几次。每次依嫚只要瞪瞪眼,没人敢违逆她。只有文斯能抚平她的气,笑着按照他的原意做事。做完后又回过头来拍拍她、安抚她。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自知没做过一件错事,这就够了。”她平静的迎视依嫚冰冷的眸子,“我会变卖我所有的东西来帮助你们,但我绝不为你们扮妓女。你跟我一样的清楚,克德不是一个女人能控制的男人。”   依嫚抿紧嘴站直身,“我本以为你的忠心不仅如此。如果你在我们黑家有难时,就想背弃我们的话,我不能阻止你。不过,请你好好想一想你赔上的是什么。”   苏珊涩声道,“我的自尊。”   苏珊满心委屈、哀伤的站在窗边目送依嫚离去。自她认识文斯那天开始,她就小心翼翼的培养和文斯妈妈的感情。她知道亲情对婚姻有多大的影响,知道文斯很爱他的母亲。依嫚并不是一个坏人,她只是——专制得可怕。当她爱时,她是用上整个心,整个灵魂。她爱她的家,爱到为了保护这个家,什么都可以做,可以接受。苏珊过去一直包在这层保护罩里,但此刻她觉得她跟克德一样——被抛弃了。凡事凡物都有它的代价,谁受着好处就必须付出。一旦家里有事,某人就得应需要,应命令而牺牲。克德被排斥是因为他不顺从,他把黑家抛给大众当饭后的佐料。他的声名变成是黑家的耻辱,所以他被驱逐出‘境’。   克德是不是像她一样,有迷失和被出卖的感觉?是不是自他出生那一刻起,就知道他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呵护和对待?他是不是因此时时警惕自己?不,他不是这种人,他会报复他们的背弃。他现在做的,不就是这样?   克德!克德!克德!   好象克德已经变成她世界的中心,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思潮绕来绕去总会绕回到他身上。她一点也不愿意这样失魂落魄的牵挂他,但自第一次见面后,他就走进她每一丝思绪,停留她每一个梦中,甚至徘徊在她的记忆里。   她能爱他!   爱他会是她生命中最危险的事,但她想否认他给她的感觉也没有用。如果现在还不是爱,那这种感觉不会永远只停留在欲望的阶段。她感觉得到,一旦她跳进去就永无回头的一日。   又是一夜失眠,等她终于睡着,她又睡过了头。苏珊挑了一件黑色及膝洋装,扎了一条黑色窄皮带。这套衣服并不常穿,但她觉得这套衣服颇能配合她今天的心情。她盘起头发,小心的上妆。试图掩饰眼下的黑圈,更试图掩饰眼中的迷惘。   和白莉打过照面后,苏珊就一头钻进自己的办公室。前后也没几秒,门上响起轻敲,接着斯顿探进。他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张着蓝幽幽的眼睛好奇的望她。   “你跟妈妈说了些什么呀?我好几年没看她这么生气过了。”他喜孜孜的问。   望着斯顿唇边的涟漪,瞧着斯顿眼底的戏谑,苏珊不自禁的也牵动嘴角微微一笑。除了长相外,他这一点最让她联想起文斯。   “依嫚有没有跟你说克德拒绝我的提议?”   他点点头,“我很高兴。我知道路不好走,但我不要你为我们的错付出代价。但妈不一样。她认为我们该防患未然。”   防患未然!“她要我去陪克德——陪他玩——查出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拒绝了。”   斯顿睁大了眼。好半天他终于轻吁一口气,“谢谢天老爷!妈怎么可以提出这种要求!”   “为了这个家,她什么都会做。”   “叫你去陪克德,等于把羊丢入虎口嘛!她哪里来这种想法?”   苏珊别开脸,“她知道他……吻了我……”   斯顿倏的站起身,“他什么?”   “吻了我。”她羞红了脸,斯顿觉得可耻吗?   他的脸好白,手耙过整齐的头发。“我以为——他那天晚上缠你是冲着我——他是冲我来的吗?”   她也自问过千百遍,她的心告诉她克德对她的兴趣是单纯基于男女相悦,但她也担心这是她蒙蔽了自己理性的说法。当她那一天报上名字时,他立刻反应:‘你是哪一个堂弟的?’   苏珊苦恼的说,“我不知道。”   他开始来回踱步,“求求你苏珊,你千万别跟他打交道,除非必要,否则不要见他。你不知道他是哪一种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一个难缠而又寂寞的人。”   “我的天!”他停止踱步,不敢相信的盯着她,“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天底下的人不尽都像你想像的美好,有些人天生就是坏胚。拜托!你一定要答应我不再见他,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别教他伤了你。”   有了昨天,他根本不会想见她。突然间苏珊领悟到这句话背面的真意。如果出现奇迹,克德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说什么都会紧紧抓住。她想跟他在一起,想吻他,想弄清楚她对他到底是不是只有肉体的吸引,还是已经激发了爱苗。   她为文斯守节了五年。五年来,她对文斯的爱不曾烟渺死绝,同样的也没有增加。文斯在她心目中有根深蒂固的位置,但他并未完全占据她内心。她还有好多爱要渲泻!她想再恋爱,想再为人妻,想育子养女,做个完全的女人。   苏珊有想过克德可能不是个能触及她内心的人,但她也想过如果她只是不断地想,不断地克制自己,而不去证明这个可能。那她以后永远会生活在猜测的阴影。所以她直视着斯顿,清晰的说,“我不能答应你。”   “这么多年……你先是文斯的太太,后来变成他的寡妇。我一直等,我知道你还没有从失去文斯的痛苦中恢复,你还没有准备跟其他人建立关系。该死!为什么是克德?”最后的一句变成沙哑的嘶嚷,他眼中的苦楚令苏珊不禁热泪盈眶。   “斯顿……”她站起身低声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猛吸一口气,“我一直掩饰着,不让你发现。我还能怎么做?偷我自己哥哥的太太?”他苦笑。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   她一直把他当小叔看,看见他等于看到文斯一样。如果没有克德,她也许永远这样下去,也或许有一天会如斯顿所想的,但谁也料不到命运之神是这么安排的。   “我知道。”斯顿背过身,不要她看见他深切的痛苦。他一向眼高过顶,为了爱她忍耐着。而如今忍耐并没有带给他希望的结果,只剩下了自尊。   苏珊泪眼模糊的望着他僵着脖子打开门走出去。如果克德知道了,他会雀跃三丈吧?他毕竟重创了斯顿了。 第四章   苏珊之所以参加雷双蒂的慈善基金筹募晚会,第一,晚会不正式。第二是她婆婆打电话询问的。就某方面来说,她们婆媳是和好了。依嫚打电话来只是问她要不要参加星期五晚上双蒂办的晚会。尽管苏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她也必须去——她得去尽点捧场责任,因为依嫚是基金委员会的主要委员。   苏珊挑了一件上半身贴身,下半身层层绉纱的浅紫色小礼服。她实在懒得费时费心整理头发,就只在两边耳际各别了一只细银发梳。   她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到了双蒂家,才勉强提起精神和双蒂打招呼。她的心又在见到克德后沉到脚底。他穿了一件简单的蓝衬衫和一条灰法兰绒西裤,拥着华芝儿正翩翩起舞。   华芝儿!又是她!一阵酸涩呛着,苏珊几乎难以招架。华芝儿长得不错,其实是很漂亮,很迷人。华芝儿也不妖媚,她只是十分性感,化妆夸张得恰到好处。她烟金色的头发蓬松自然的披在肩上,修长的身材像个优雅的舞者。   和华芝儿一比,她就相形见绌了。她的发型孩子气,她的化妆马虎、服装没特色,再加上一个礼拜来吃不好睡不好,她知道自己惨不忍睹。以前她从未这么没自信过,克德使她失去自制力,如今连自信心也没有了。   突然,斯顿出现在她肘边,引着她走向餐台。如雷轰顶的,她领悟到这是第一次她没和斯顿一起参加社交。   斯顿担心的注视她,“你瘦得都快剩外壳了,别太为难自己。”   她叹气,“我知道。”   望着他迅速的盛了两盘食物,苏珊有说不出的感激和感慨。斯顿完全了解她的嗜好,知道她爱吃什么,不喜欢什么。   “你还是很美,”斯顿指示她在椅子坐下,“但看起来好象随时会破裂成碎片,这不像你呀!”   她强挤出笑容,“我知道。你不晓得我有多想能睡一下下就好。不过,至少依嫚又肯跟我说话了。”   “我就知道她不会坚持太久。”斯顿咧嘴笑道,“这样好不?我看你干脆休个假,出去玩一玩,忘掉所有烦心的事。”   “我不行啊,不能在这个时候……”   “我知道。”他盖住她手轻轻一握后再松开,“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得很好的。少则七天多则十日,我就有钱补足积欠克德的了。”   苏珊咬咬唇。斯顿显然卖掉好多私人资产,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筹那么多钱。他不让她帮忙使她有深深的内疚感。   她竭力不去看克德,不再去分析他到这里来的理由。她努力找话题和斯顿谈。斯顿实在是一个难得的体贴朋友,他轻松的聊着。苏珊心知他也一定强自按捺着,说不定比她还苦。但他表现得那么好,他的一切出发点只为她,想让她远离痛苦。他和克德完全不同。   虽然苏珊竭力的压制自己,但每每当她抬起头,下意识的总会想找寻克德高大的身影。有一次,她看见他一个人端着酒,面无表情,眼神茫然。还有一次,看见一小簇人拥在他身边谈话。而不管他是一个人或是有人陪着他,他给人的感觉还是孤傲寂然。他到底为什么来?双蒂不可能会请他,除非他是和芝儿一道来的。他和芝儿常见面吗?他们约会吗?他们——   “吉格南找上他了。”斯顿突然凝注她肩后说。   苏珊回过头,看见吉格南扭曲着脸,双拳紧握的站在克德面前。他的脸写满仇恨、写满愤怒。而克德看起来好平静,平静的几近无聊的睥视格南。但是在他眼里有着一触即发的火焰。他站的很松弛,这更槽。这表示他随时可以发动攻击,也随时可以避开攻击。   她的胸腔痛苦的膨胀着。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疏远、孤独,只有他的勇气和骄傲伴着他。她觉得她快被痛苦呛死。他宁可死也不愿逃避迎上面来的难题!为什么那些人就看不出来,只有深切的椎心之痛才会把一个男人推向固步自封的境界?他已经受够了伤害,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一定要去招惹他!   接着,她看见吉玛姬那张僵硬而又带着受伤的脸庞。突然,无名火直冒上来,烧光了她的颓丧和绝望。那件旧事已经害苦了许多人,而现在它又要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她再也忍受不住怒火中烧。   在场的人从没有一个看过苏珊生气过,这么生气更是吓呆了所有人。他们发呆的瞪视她昂着头走向对峙的两人,挡住的人楞楞的为她让出路走。她的眼睛在冒火,她的面孔红的像今天刚下山的夕阳。他们看着她纤细的身子隔开他们,没有人出声。她的气势压住了所有人,包括对峙的两人。   “格南,”她甜脆的嗓子轻悠的响起,“我想跟你谈谈,单独的,现在。”   “什么?”吉格南迷惑的俯视她。   克德的双手扶住她腰想往别处挪开她。苏珊微侧过头,脸笑笑的,声音也仍旧甜甜的,“你——敢!”她回过头。“格南,外面。”她握住他手臂以确定跟在她身后离开大厅。   一等他们离开别人的听力范围,苏珊生气的低声说,“你疯啦?为了那件旧事受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结束吧!”   “我不能!”吉格南皱着老脸愤怒的说,“我回到家看见‘我’的太太跟他躺在床上。你想他应该羞惭的!但没有!没有!他瞪着我,好象她是他太太,而我才是没有资格在那儿出现的人!”   听起来的确像典型的克德,很能把自己当撒旦看,“你还爱你的前妻吗?你要她再回到你身边?别忘了你现在有玛姬,你有没有站在她立场替她想过?她眼巴巴的看着你为另一个女人争执,甚至要大打出手,她会有什么感受?你何不干脆打她一巴掌,那她的疼痛还比较轻些!”   涔涔的汗一滴滴的沁出、滑落,颤抖的手才擦掉又立刻冒出,“我的天!我没想到这个。”   苏珊用食指戳戳他的胸,“现在进去跟你太太陪罪。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许任何人再为了十四年前的事找克德打架,如果有谁一定要,那他首先得经过我这一关!”   “苏珊,”他瞪着她苍白而又生气的脸,好象他从没有见过她似的,“——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你去吧。”她轻轻推他一把。   格南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去。苏珊也深吸一口气,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每一分怒气平复。   “你这个习惯很不好。”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苏珊吃惊的转过身,屏息的望着克德走出阴影。没有了怒气的保护,微凉的夜立刻使她浑身一颤。她飞快的瞄一眼拱门内的人,有些人在跳舞,有些人三五成群的聊着。看来她的动作够快,没有太多的闲话资料造成。   “他们都知道我们在这里,但不会有人跑过来参一脚。”克德嘲讽,“即使是斯顿 。”他用一根指头抚划她柔细的面颊,一直划到她跳动的咽喉,“你妈妈没教过你冒然挤进两头打架的野兽之间有多危险?”   她至少试了三次才有声音发出,虽然尖锐刺耳,“我知道你不会伤我。”   他的手又开始动了。先是滑向她肩带式的领子,然后停在她肩膀上揉着。她想叫,但下一刻却又不自禁屏住呼吸。她瞪着他蠕动的唇,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的手令她头发昏,呼吸不畅,心直狂跳。   他的嘴角有一边翘起,好象在笑,“我总认为你不信任我你会比较安全。如果你离我远点,你就不会被灼伤。甜心啊,我还没有确定。”   “什么?”天!她的声音怎么虚弱的像溺水的小可怜?   他的手指头移向另一个肩头,“我没有‘确定’你是那一条阵线的。”他轻声说,眼睛既注视他自己的手指头,也注视她强自挣扎起伏的胸部,“你要不是最佳女演员,就是天真的该关起来。”猛然,他扬起眉毛直勾勾的瞪她,“下次再也不许站到我前面,要是姓吉的不小心打伤你,我一定会杀了他。”   她张开嘴想说却被他下一个动作惊得说不出来。他的手指头毫不腼腆的钻进她衣服里,攫住她一边乳房。他自信的爱抚,好象他们是站在一间隐蔽的秘室,而不是一间屋里有五、六十个客人,只隔了一扇敞开的门。   他紧紧的锁住她的眼睛,看着她既惊又无措的眼神,看着她红润的唇瓣分开,吐出一声轻吟。看着她的面孔愈来愈羞红。斯顿爱抚她时,她也是这个模样吗?他迅速抽回手,望着她似要晕绝的脸,粗暴的低吼,“你最好进去。”说完扭头便走。   她楞楞的伫立许久,才混沌的晃进大厅。斯顿几乎立刻来到她身旁,托起她手,忧忡的问,“你还好吧?”   望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爱意,她扮出一个笑容,“没事,我很好。”   “格南和玛姬回去了,你对他说了什么?他进来的时候好象刚被雷劈中,直挺挺地走向玛姬。”   “也没什么,”她柔柔的笑,笑得好妩媚,“我只是安抚他而已。”   他的表情一点也不信,但他凑过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以表敬意。直接反应地,她立刻找寻克德。他就正站在屋子的另一边,冷冷的注视着她。沉重的伤痛感立刻捶击她的心,他不信任她!   雷双蒂寻了个机会向她道谢,苏珊也乘此机会向女主人告辞,开车回家。躺上床十分钟后,她又难以成眠的下床踱步。她很累,不管是肉体或是精神方面。但像以往的每个夜她就是睡不着,无奈的,她唯有再度打开电视机,盯着荧幕上狄恩?马丁的丑像。   当门铃响起前,她已经能进入情况,随着剧情的发展笑一两次。她想不起来会有谁在三更半夜按她的门铃。   “谁?”她一面走向门口,一面系紧睡衣外袍。   “克德。”   她拔下锁链打开门,他离开门柱,一手握着半瓶威士卡晃进门。   “喝醉了?”   “正在醉,还没有醉。”他微笑的喝了一口酒,“我喝酒从不醉——呃,很少。但碰到香槟我就没辄了,可能和我体质化学作用不合。”   “你为什么想喝酒?”苏珊看着他自己平平稳稳的往小客厅走,又自行在一张沙发坐下,伸长了腿长吁了一口气。她关掉电视。“为什么想喝醉?”   “哦,适合嘛!对过去致敬嘛!”   “所以你就举杯——不,对不起,请原谅我用词不当。你就举瓶遨明月,闲步夜游以缅怀过去?”   “答对了。”他大喝了一口酒,砰地放下酒瓶,直直的瞅着她,“你干么跑来搅和?我要打他呀!天知道我有多想狠狠揍他一顿!”   “另一个对过去致敬?”她迅速尖锐的问。   “对秋婷,”他纠正道,扯扯唇傻傻一笑,“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走过来对我说:‘原来那个小骚货也没跟你了!’光凭这句话,我就该扭断他脖子。”   苏珊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可以猜到秋婷就是事件的女主角。她轻巧的在他旁边拉齐了下摆坐下,专心一意的等着他继续说。常有人找她倾诉,告诉她他们从没对人提起的事,毫无理由的相信她会帮他们守密。   他把头往后靠,眼睛半合,“她是团火,真正的火。一个完全和吉格南不相配的女人。”他轻轻的说,软软的讲,“她有一头火红的头发,翠玉的绿眸,一双猫样的眼睛。她喜欢笑,喜欢跳舞、喜欢玩,她喜欢做的没有一件是格南喜欢或愿意陪她一起做的。可是,她对他却绝对的百分之百忠实。”   好几分钟过后,苏珊柔声促问,“直到你。”   他斜着瞥她一眼,眼中满是痛苦和内疚,“直到遇见了我。”他拿起酒瓶口对着嘴直灌,等他拿开时酒瓶也空了,“这不够。”   她忧虑的望着他,喝那么猛没关系吗?他用手臂擦去沾在唇边的酒渍。   “在事情爆发前,我们已经交往了快一年。”他的声音像拉紧的弦,“我一次又一次的求她跟格南离婚,求她跟我走;但包藏在火焰底下的是最最保守的道德观念。名誉对她非常重要,孩子更是她的生命,她舍不得也抛不下。在格南发现后,她就没有了半点选择余地。”   苏珊吞了一口气。若是她是那个丈夫她会怎么做呢?   “她完完全全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克德站直身开始在室内踱步。她抬起头被他的表情惊吓的不知所措,“在格南把她赶出家门后,她的两个孩子不肯跟她见面,也不肯跟她说话。她再也没有一个朋友,而我亲爱的依嫚婶是头一个领人去打击她、嘲笑她的人,斯顿则更聪明,他煽动一群十来岁的小混混,到杂货店旁的停车场围着喝着,叫她是‘姓黑的骚货’……那天晚上我逮到其中一个,给了……呃,‘说服’他要他告诉我是谁主使的。这回斯顿更聪明,他躲起来,我找不到他。”   难怪他会这么恨斯顿。可是难道他不知道仇恨是两把刀剑,复了仇同时也伤了自己?她难过的凝视他。   他的拳头捏得喀喀响,他的唇咬得沁出血渍。苏珊惊慌的奔过去握住他拳头。   “她现在在哪里?”她想像中年的秋婷徘徊在酒馆的模样。   “她死了。”他的声言好轻好轻,轻的好象他刚跨过自己和过去的记忆。“我太太死了,而那个混帐却骂她是骚货。”   太太!苏珊喘了一口气,“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击溃了她的意志,把她毁得一干二净。”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没有再捏成拳头,变成和她的手绞成一团,绞得她发疼。他的脸痛苦得歪扭着,“她一离婚后我们就立刻结婚了。但她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爱跳舞、那个我爱得那么深的秋婷。我替代不了她的孩子,替代不了她的朋友,她生存力消失了。”   苏珊的五脏在翻绞,“她一定很爱你,她赌上了她的一切。”   “是的,她是爱我。她只是不够坚强的不去反悔,不让伤口痊愈。她患了肺炎,但她不想活,不想再活下去,所以她放弃,然后走了。而你知道吗?”他大吼,“我没有爱她,我爱不了她。她变了,变得一点也不像那个我爱的女人。而我之所以没有离开她,始终陪着她,是因为她为了我放弃了她所有的。为了怕她发现,我拚命的假装让她以为我还是爱着她。可是到了那种地步,爱与不爱都没有差别了,她早已没有勇气活下去。你知道吗?我也有罪!天大的罪!”   他的眼睛干涩,火燃烧着,虽然他没有哭,但苏珊知道他就要崩溃了。她挣动手,自他箝紧的手牢中抽出,捧盖住他面颊,轻轻的摩娑。他闭上了眼。   “她是一个成年的女人,在她决定跟你交往时,她就做下了她的决定了。”她柔声说,“这件事的冲击力超出她所能承担的,如果有错,她的错误并不比你小。”   她心疼的注视他痛苦的表情,如果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抹除那层痛苦,她愿意不计代价换取。天,他那时根本比一个孩子大不了多少!一个二十、二十一岁的年轻男孩却承担这种超乎年龄的痛苦!   他抬起手盖住她的,侧过头亲吻她手掌,一面把面颊贴在她掌心摩擦。长吁了一口气后,他张开眼睛,“你是个致命的女人。”他口齿不清的呓语着,“我本来没有意思告诉你这些的。”   看来酒力发作了。她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回沙发。他重重的陷进椅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松弛肌肉。她蹲下解开他鞋带,脱下他鞋子。   “你……做什么?”他的眼皮只剩下一线。   “脱你的鞋,你最好留在这儿过夜,别冒险开车回去。”   飘忽的笑意闪过他唇际,“别人知道怎么办?”   苏珊耸耸肩。她可以想像得到要是别人知道克德在她家过夜会说些什么话;但她可不打算把这个未知数和另一个未知数交换。他醉了,不管在肉体上或精神上,他疲乏得需要休息。她不能让他在这种状况下开车回欢乐湾的木屋。   苏珊脱下他两只鞋后,把他脚挪到沙发上。他闷唔一声,一只脚跨到椅背上,头下意识的找寻柔软的椅垫,像个孩子般的睡着了。   苏珊摇了摇头,爱怜的笑了。早知道醉可以睡得这么安稳,她或许可以少受好多夜晚的折磨。   他和文斯是那么的不同。文斯是静止的、稳定的,不像克德像团火,像座火山,像吨炸药。只有在一种状况下,文斯会变得不顾一切——当有人威胁到他所爱的地时候。跟文斯,她有完全的安全感和被保护、被关爱感。因为她感觉到文斯总是站在她前面,随时准备为她挡风遮雨,就像她对克——德——一——样——   她吃惊的望着那一张睡脸。   闹钟还没响前她就醒了。阳光撒了一室,苏珊含笑的走进浴室洗了个晨浴后,她挑了一件雪白色的夏服穿上。然后一路轻哼的下楼,笔直的走向小客厅。   克德面向椅子内侧躺,毛毯盖的只剩一颗黑色的头颅。悄悄的,她关上门转向厨房。   爱梅已经到了,正有效率的弄着早餐。看到苏珊,她的老脸立刻绽出笑容,“你客人是谁啊?”   “黑克德。”苏珊同样抱以笑容回答。   她先倒了一杯咖啡,放到一旁,再拿出盘子、刀叉摆在桌上。   “黑克德。”爱梅的眼睛变得好柔。“我好久没看到那孩子了,他小时侯还在我家住了几晚。”   “他昨晚喝醉了。”   “在我记忆中他不是个爱喝酒的酒鬼嘛!我不是说他不擅杯中物,而是同样的份量我儿子不晓得倒到哪里去了,他却像个没事人,好象他喝的不是酒而是什么提神大补汤。”   苏珊笑了笑,昨夜克德也有类似的话。她再倒了一杯咖啡端进小客厅,小心的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沙发旁跪下,手摆在他肩上。纵然隔着毛毯,克德温热的气息依旧传抵她手心。   “醒醒,克德。”   她没有摇他,但在她的碰触、她的呼唤下,他迅速的张开眼。看到她后,他立刻笑了,手伸出毯子,“早。”   “早。”她关心的注视他的表情,“想不想喝杯咖啡?”   “唔——呣”。模糊的喉音,透着初醒的迷糊。   他坐起伸了个腰,手接过苏珊递给他的杯子,凑到口边小心的啜着热腾腾的咖啡,然后闭上眼睛享受咖啡入肚的滋味,“好!是烤肉的味道吗?”   “如果你觉得可以吃——”   张开眼,他咧嘴笑,“我告诉过你我从不醉酒。”   “是啊,”她忍俊不住噗哧笑出声。“但你也告诉我你想喝醉!你醉的时候真的比较好处理,跟只波斯猫一样好应付。”   他抓住她一只手,眼睛注视着她嫣然、盈盈的笑靥,“我醉时要看是谁来陪,有需要装一场又何妨?”他把空杯子放回茶几,人歪回沙发眼睛也跟着闭上,握着她的手松软无力。   她用另一只手推他,“别睡了,该吃早饭——”   他眼睛张也不张的捉住她手,用力一带。她发现自己在没有防备下,被他的一带,姿势很不雅的仆在他身上。苏珊忙乱的想拉下裙子,却不知怎么搞的愈拉愈糟,她的腰被毛毯和裙子缠得死死的,没办法站起身。   他重重的抽口气,手牢牢的扯住她头发,“我宁愿吃——你!”   他一吋吋一厘厘的拉下她的头,直到唇唇相接。苏珊颤了一下,她的唇瓣像迎春的花儿绽开,很快的受到咖啡的滋润。他的舌像欢迎一位最喜爱的朋友,熟悉的触触她牙齿、碰碰她唇瓣。他的手慢慢的下滑,像无私的春风吹拂大地。   苏珊忘了早餐,只感觉到他的吻,只感觉到他的手。她大声的喘息,但声音全没进克德需索的嘴。她的手在他的脑后握成拳头,她狂乱的想把所有的她全奉献给他。   “两分钟!”爱梅的声音从厨房唱出。   苏珊听到了,但她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含义。克德呻吟,他的手在她臀上收紧了一下才松开。   “我还以为两分钟警告只限于足球规则。”他喃喃的扶苏珊坐到一边。   她晕眩而又迷惑的望着他,不明白他怎会一下子突然由热变冷,不再碰她了。   他注视着她柔软细致的脸,被她脸上那种迷失的表情搅得差一点又把她拥入怀中。她和那些娇柔作态,故作高贵状的富家女多不相同。而一次次的接触下,他发现他愈来愈控制不了自己。她当然不是毒蛇,但有可能是个诱饵。他频频提醒自己绝不能自陷粉红陷阱。但他还是想她,还是想要她。   苏珊强迫虚软的腿不许颤抖,命令他们站起、站直。命令声音不许脆弱、不许高昂、也不许低哑,“你或许想先梳洗一下,”她把楼下的浴室指给他,“洗完后,直接到餐厅来。”然后拿起空咖啡杯走向厨房。   好不容易重拾起分散的自制力,再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盘子边,克德已出现在厨房门口。苏珊明知他男性魅力之强,不仅教她心跳,连依嫚都受其影响;但这层了解并没有使她心里好过,因为爱梅也失魂了。   她羞红着脸,傻兮兮的笑看克德,“黑克德,你比以前还英俊十倍!”   克德的逡巡只维持了两秒,他冷漠的蓝眸立刻发出温暖的光辉。紧张着灿然的笑容像春花般绽放,“费太太!”他几个箭步来到爱梅面前,臂一伸将她紧紧纳入怀中,亲热的吻她面颊。   爱梅又笑又叫的拍拍他脸,“你胡子喔,简直像现代海盗!坐,坐下来。你还是喜欢吃全熟煎蛋?”   克德先侍候苏珊和爱梅入坐后,他才坐下。他修长的腿困难的挤进桌底和苏珊相抵。但苏珊一点也不在意,好象五年来头一个跟他共吃早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她感觉得到爱梅偷瞄她,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制止上涌的红潮,也没有办法制止直涌上来的快乐感。   她实在很不喜欢这顿饭结束,但等到餐桌清理干净,连碗盘洗好,最后咖啡也喝光了,再也没有理由留他。她送他送到门口,万分沉重的抬起头。   他专注的眼神紧紧攫住她,他的手像忍不住想碰她地搭上她的肩,慢慢上升,滑过她细纤的脖子,托住她下巴。他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说的必要,所有的意思,在他会说话的眼里昭然若揭。   她低呼一声投入他胸膛里,双手轻轻摩挲他胡子。抚着、划着、揪着,她恍惚了。苏珊迷茫的看着他喉结上下跳动,踮起脚尖轻啄了他一下。   “没有胡子你像什么样子?”她眼波如醉,声音如梦。   他呵笑。性感的低沉嗓音如音符般钻进她耳膜,“像我呀!怎么?你觉得好奇?”   “嗯。你蓄多久了?”   “就今年冬天。我每天光花在刮胡子的时间,就够吃三顿饭加起来那么长。而且它又长得快,所以我干脆就任它生长,省得麻烦。”   她用手指头轻划他长满胡髭的下巴,“你下巴是方的?圆的?还是有孔有洞的?”   他突然放声大笑,“你自己看好啦!”他拉着她连蹦带跳的往楼上走,“你浴室在哪里?”   她跟着笑开,“你干么?走慢点,我会跌倒!”   他蓦地停下脚搂过她用力的吻。吻的她唇瓣发烫。他将她揽靠在肩上,一间间的开着门,直到找到她的卧室,一脚跨进,把门留给她关上。   他打量这间完全女性化的房间。绣花窗帘,米黄色床罩,精致的壁纸。他的表情变了,变得好奇、惊讶。   “这是一间女孩子的房间,文斯没在这睡过。”   苏珊喘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克德会这么说。 第五章   “是我们的房间,但在他死后我全部换新。我没有办法忍受他在时的景物,所以——甚至连地毯也换过。”   “床也是?”他眯起眼睛研视她。   苏珊抖颤,声音轻如蚊蝇。“是的,新床单、新床铺、新……全部新的。”   “好。”简单的一个字使她在他的注视下备觉脆弱。他转开头朝一扇门一指。“浴室?”   “是。但是为什么——”   “因为!”他大声宣布,拉了她往浴室走,却没有下文。   他低下头解开衬衫扣子,一直解到腰际,再拉出下摆脱下交给她,她楞楞的接过往臂上挂。   “你不会是要——”苏珊睁圆了眼。   “就是要!有没有剃刀?要不然剪刀也勉强凑和。”   “抽屉里有一把,”她手指头指示,“克德,等等。我提你胡子并没有意思要你刮掉啊。”   “反正还会长出来——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光脸的话。”他懒洋洋的说,一手打开抽屉拿出剪刀,“坐嘛,又不收观赏费,找个舒服的角度看呀!”   苏珊翻下马桶盖坐,她好玩而又好奇的看着他剪刀剪呀剪的,剪得好辛苦,他按捺不住又朝她问剃刀,她指了指右手边的隐藏式壁架,克德从里面拿出一柄剃刀,换上新刀片。   换好刀片后,他用热毛巾敷脸,再涂上肥皂。不一会儿,半裸的圣诞老公公便出现了,只是这个圣诞老公公看起来一点也不和蔼,而是邪恶无比。   当剃刀一刀刮过时,苏珊的心怦地跳了一下,她想看没有胡子的克德,但她又不愿意他没了胡子,因为那是他的一部分,摸起来很舒服,一点也不刺人。   现在他仰起头开始修下颚,这是她头一次见他不穿衬衫的样子,她一直认为他很强壮、很结实,但直到此刻,亲眼目睹她才知道他有多强健,他的肩膀好宽,黑黝的发亮,每当他一动,肩胛骨就会蠕动、绷张,然后松弛,像她百看不厌的芭蕾般优雅奇妙。   苏珊一察觉到她的呼吸开始不平稳,立刻把视线调回镜子,而镜中的影像令她毫无防备的抽痛了心,克德皱着眉。   文斯刮胡子时也是那种表情,五年前她还不太懂享受这种看她的男人刮胡子的快乐,五年后,这种快乐飞快的滋润她蛰伏了的心。   不知不觉的,她凝视他的目光更加专注、深沉,他调整姿势时,她的视线被他腋下的疤痕胶着了,她发现那条疤是从左胸延续来的,她忍不住用手触摸,眼睛却忧急的寻找,在他的肚脐上,她发现一条细细的白痕,接着在他右肩头上发现一个银白色疤,像是枪伤愈合的疤。   突然间,她意识到他站的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她收回手,眼睛不敢看他,她感觉得到他用毛巾轻轻拍打,擦去脸上的残余肥皂沫。   “碰我又没什么错,干么停?”他粗声的说。   她吞了一口气,“我怕你会以为我——天!”她终于忍不住叫,“到底怎么回事?那些疤……”   他扬声短笑,“没什么啦,只是苦难生活的刻记罢了。”   听到他刺耳的嘲讽声,她抬起头看到他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她的嘴巴又发干了。   他的胡子剃的只留下唇上的胡髭。他的下巴光洁方正,写着坚强顽固。他的下唇弧度饱满而优美,这是她以前没注意到的,又是另一性感点。她从没见过有谁像他那么刚冷,他的身上没有一些些古典的气息,一点也不是传统的美男子典型,她原以为是胡子使他看起来像海盗,但没有了胡子,他本人看起来更超乎一切礼法,是那种看中所要即全力攫之,是那种面对危险依然谈笑风生的男人。   他俯视她的眼神充满戏谑,好象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有好一会儿,她迷失在那泓蓝潭里,她绝望的领悟到,诱惑力愈强,所冒的险就愈大,如果她和他连在一起,冒的是她的生命、她的名誉、她的心,她的一切的一切,向来她总是谨慎小心,但这一次,她跳了,伸出手了。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奇怪,他低吼一声抱起她走进卧室,一起倒在床上,他的左手钻进她发里固定她的头,嘴巴表达他无绵无尽的欲望和需求。   她搂紧他的脖子,抬高身体弓向他。热烈的,毫无保留的反应,他抽开身——离了一小步——喘着气说,“我想……我想我快要失去理性了。”他咕哝,“你为什么不像我预期的?”   苏珊还来不及问他是什么意思,来不及思考他是什么意思,脑子轰的一响被炸成千片、万片。他的唇再度捕捉住她的,他的双手紧紧的环住她,紧的使她喘不过气,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一味地开始专心接受他的品尝,专心奉献上自己。   他拉开她衣服的拉链,敞露她雪白的胸脯,他先是用手,最后凑上唇齿细碎的啃吮她。   床边的电话蓦然响了。他抬起头,不快地低咒一声,然后整个人埋进她,他强而有力的腿分开她膝盖,她的手热烈的拥着他。   “苏珊!电话!”爱梅楼下的吼声像盆冷水当头淋下。   苏珊猛吸了口气,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苏珊?”爱梅抬起语尾探问。   她咬咬唇,“我接,爱梅。谢谢。”声音实在激昂古怪的不像她的,但爱梅听到她的回答似乎满意的没有追究。   克德叹息的翻过身,“接吧,要不然她搞不好会跑上来亲自查看。”他抓起话筒递给她,然后倒在枕头上。   苏珊濡湿唇,再深吸一口气才吐了个喂。   “亲爱的,”话筒传出依嫚兴高采烈的声音,“我打电话来向你昨晚的睿智致敬,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她迷惑的蹙起眉头,她实在没有办法躺在克德的胸膛上做思考这件事,他的气息强烈的影响到她的心智和血液的流速。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哎呀,就是跟克德求宠的事嘛,”依嫚不耐烦的说。“记住,缠住他查出他打的主意,昨夜就是很聪明的一步——”   苏珊飞快的瞥向克德,血色自她脸上褪尽。他的眼睛冰冷残酷,显然他听见了依嫚的每一字、每一句,他冷冷一笑,轻轻取过话筒夹到肩头。   “你致敬的太早了,依嫚婶,”克德的每一个字吐得像丝绸柔滑,“你实在该让苏珊打电话给你,通知你‘西线无战事’的,这样也就不会犯了策略错误。”   他故意的把话筒扔回架上,然后转过来面对她,他的表情就像一只戴了面具的笑面虎,耽耽的注视她,既夺走她的呼吸,也捏住她的心脏。   “你真是漂亮!”他笑着,眼睛溜向她粉白的酥胸,“还那么的心甘情愿、热热烈烈的要给我所有我‘想要’的!难怪你昨晚会让我说了那么多,你以为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   她委屈万分,凄凄惶惶的说,“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你需要说出来,需要个倾诉的对象,而我刚好派上用场。”   “刚好?派上用场?”他的手侮辱的盖上她胸脯,“你是不是也像对我‘派上用场’的给斯顿也‘派上用场’?”   像被踢了一脚,她挣扎的想离开他站起身,但如果他不想放开她,她的一切努力全是白费,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扣在她腰后,肆虐的揉捏她。   苏珊又怕又难过,泪水在她眼睛里打转,“没那回事!我对斯顿是……朋友,我不是对每个人都假以颜色。”   “啊,你当然不是。”他恶狠狠的附和,“所以你才会跟我一起上床,你把你自己提供给我,为了好玩的一桩小游戏,不过,好好一场戏全败在依嫚婶的一通电话,老天该惩罚她不能离电话远些,害你前功尽弃。怎么办?你认为呢?”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珊绝望的祈求着他了解,“依嫚要我陪你睡觉好探出消息,可是我拒绝——”   “拒绝?”他哈哈大笑,“看起来是好象你拒绝了。”他摩擦着她柔软的胸部,刻意的蠕动身子和她相碰触、摩擦。“难得,她总算出了一个我喜欢的主意,这样我们更不能中止电话前的事——”   “不要,”她用手肘推挣着他,想挣开他的束缚,好几次泪水都快夺眶而出,她都把它逼回去。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很高兴被——”   “用?”她苦涩的说。   “嗨,亲亲,我可没有那么冷酷、那么不留情面。我是要说你刚才不是很高兴再被一个男人拥抱,因为我并没有把斯顿算在‘男人’列里。嘿,你怎么说?如果我保证在我……‘用’……你时,一定包你不会不满意,你——”   “闭嘴!”她几乎大叫,为什么原本十分美好的事,一下子变得丑陋不堪了?“我从来没跟斯顿有什么,你放开我。”   他笑着重新抓牢几乎被她挣脱的身子,他的手盖在她臀上,把她压贴向他,“躺好,不,卧好卧好,亲亲。”他仍笑容可掬的温吞吞说道,“我又不会攻击你。不过,小可爱,如果你再这么扭呀扭的,我可不保证啰!”   她不动了,良久她生涩的说,“请你放开我。”   他嘲讽的挑高一边的眉毛,然后打开双臂,苏珊溜向一旁,困难的拉上衣服掩盖胸脯。   克德翻身跨下床走进浴室拿回衬衫穿上,苏珊心非她心,身非她身的茫然楞视。   “别那么不高兴,甜心。”他甜蜜的说,“说不定,事后我还是什么也不说。”他大踏步的走到她面前,双手撑着床,俯下头狠狠的吻了她一下,再抬起头,他的眼睛火光闪烁。   “真可惜,只要晚个半钟头——她就是不能等,”他手碰碰她冷冰冰的面颊,“再见啦。”说完,潇潇洒洒的晃出门。   苏珊直挺挺地坐着,茫茫然的注视前方,她麻木的听着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下楼关门,听着强而有力的引擎声呼啸而去。   许久许久,她缓缓的站起身,踉跄了两步歪靠在墙上,她几乎想恨依嫚,恨她阻在她跟克德之间。但是,如果依嫚知道克德在她这里,依嫚应该不会打这通电话,不会拆了她自己的台!她只是不相信苏珊会不顾她跟斯顿,所以她逻辑的推出,如果苏珊插手克德的事,必定是基于拯救他们,而不是基于任何其他因素。   最让苏珊痛心的是,好不容易克德终于除掉了一点点的甲胄、尖刺,即使一点点,曾让她高兴的安稳睡了一觉。他们的吻、接触,完全建立在脆弱如薄冰的桥梁上。而依嫚轻轻的一推,桥毁的残骨不存。   无助、绝望、沮丧、凄苦、茫然的情绪,一下子攫住她,紧得令她喘不过气,文斯死时,她也有相同的感觉,觉得心被掏空,世界对她再也不具任何意义,生与死对她再也没有差别,时间确实给了她更多的麻木感,麻木的像行尸走肉,但如果再经历一次——   天!她受不了,她好不容易终于看见了曙光,受到阳光照耀的喜悦,感觉到‘活’再次有了生命的意义,能再享受生命的光辉、喜悦。从文斯,她经历了生的快乐,也尝透了死的悲凄,那时候她多想就追随文斯而去,但她是活着,一个活着的人,而克德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能让克德像文斯般永远抛下她,文斯她已无法挽回,但克德——即使她得跟全世界拚上,她也要为他奋斗。何况,她不是跟全世界斗,只对抗一个头脑顽固、生性危险的难缠分子,而如果不是向他解释是那么的重要又必须,她绝没有办法集聚如此大的勇气。   苏珊攫起皮包奔下楼,告诉爱梅她要出去一整天,然后冲进车内直开欢乐湾,她不敢迟疑,不敢停留往前直驶狂奔,因为她怕只要她一迟疑,勇气决心会顿时消失无迹。她甚至没有练习要对克德怎么说,她只知道一定要让克德听她的解释、她的剖白。   她把车停在一辆鲜红伯乐车后,车轮还没有完全停止转动,她便打开车门,非常不淑女的奔上木梯,捏着拳头连捶了关着的木门两下,一声清脆的口哨响起,苏珊连忙回过头。克德站在湾上,他朝她招招手。她双腿立刻应令地跑了两步跳下阶梯,再快步的走向他。   她一面走近他一面放慢脚步,看他挥着臂膀砍下一截青葱的枝木。等她在他旁边站定后,他停下砍伐动作,侧过头朝她浅浅一笑,眼中闪着难以解读的光采。   “这棵金银树长得太过火了。”他顺手擦擦汗水潸潸的脸,“如果我们人类真想征服世界的话,只消把金银树砍掉一些输出去,一年后我们就只要对付蔓藤就可以了。”   苏珊闻言报以浅笑,他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她却想不出一句话说,只能站在那里望着他高大的身体,闪着汗水的光辉,他的头发湿贴在他头上,额上绑了一条手帕,他的衬衫丢在地上,身上的牛仔裤脏兮兮的。可是,他看起来那么的美,即使穿了西装、礼服,也没有他现在来得吸引人。   当她还是默默无语时,他偏着头,眼底闪着邪恶的光采,“你来——有目的?”   她咽了一口气,才呐呐的说,“有,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在听啊,甜心蜜糖,可是你没说多少话呀!”   她竭力思索能教他相信的话,想得她头部发昏仍没有半字片语,而他似乎很享受她的局促不安,要笑不笑的瞅得她心发慌,害她一股恼的唏哩呼噜全说了出来。   “依嫚要我监视你时我拒绝了,而她那个人我想你应该清楚不是一个能接受人家说不的人,一定是有人告诉了她昨晚的事,她以为我改变主意。可是,我没有。”   他摇着头放声大笑,“那你又干么跟我上床?我还没自大到认为你这篇台词的背后意思是在表白你对我很有‘意思’。小姐,你的名声——人家都说举止雍容娴宜——我一点也不怀疑,我只奇怪斯顿——”   “住口!”她捏紧了拳头,“我已经跟你说过我——”   “没跟斯顿睡过?我知道。”   “是真的。”   “他爱上你。”   她楞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几天前才知道他——我一直不知道……我很喜欢斯顿,但还没喜欢到爱的程度,我跟他之间是清白的。”   “好吧,就算你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克德犀利的开始攻击,“那是说在你自文斯死后一直再没有别的男人进到你的生命中,这点使你选择我来跟你发生关系,显得很不可思议,可有合逻辑的说法?”   苏珊的脸瞬间变得死白,“有。当我和你相遇后,我领悟到我并没有死,我哀伤文斯五年,但他再也不可能回来,而我是活着的,是你使我又有了感觉,我不像你那么勇敢,勇敢冒险,但当我和你在一起时,我觉得我勇敢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依嫚或是斯顿,或其他任一人,任何钱,我是为了我自己。”   克德的眼睛深幽的注视着她良久良久始终不发一言,也没有动,他注视着她几近绝望而又炽烈的蓝眸,然后他解开额头的手帕,用手帕擦脸上的汗水、臂上的汗珠、擦胸膛的水滴。   他沉默了那么久,久得令她再也受不了,苏珊抓住他手臂,嘶声道,“这很简单,只要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可以证明我是清白,证明我不是在利用你。”   克德摇头叹息,“苏珊,”他终于开口,声音柔得令她想哭,“你自己说的,我们没有一点相同,我过去这段日子过得很艰苦,所做过的事不全然都是站在法律这一边的。而你,你看起来就像温室的花朵,受尽呵护、宠爱的娇娇女,如果你想要的是花前散步,月下谈情,拉拉手——那我劝你还是找别的男人,因为我光拉手是不够的。”   她瑟抖了一下,睫毛半垂遮住她眼睛,“我知道。”   “是吗?”他走近她,近得她全身一直烧烫起来,“你真的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他的手指似铁钳锁住她细细的腰肢,“我跟那些故作高雅的文明人不同,不会每个礼拜六晚上才来一次,我不文明,不会故作文明假装不需要。事实上我要脱光你衣服,尝遍你全身。”她柔弱的贴向他坚实的身躯,他的声音更加混浊粗哑,“我要用我的嘴咬你的乳头,吸吮到它要求更多,我要深深的进到你里面,直到分不清哪一个是你哪一个是我,我现在就想做我每一次看到你就想做的事,如果你不想,那你最好现在马上走,因为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珊迷乱的低叹一声,她想给他的比他想的还多,她想给他的不仅仅是个躯体,还有她的心。但她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因为她感觉得出来,他要的不是爱,如果她说了,他会觉得有负担。   “我没走。”她靠在他颈间可怜兮兮的表白说。   “你曾有机会,蜜糖。”他放开她粗声的说,“不过,就算你现在改变主意也晚了,我绅士的后天教养不够深。”他微蹲下身横抱起她,大跨步的往木屋走。   苏珊搂住他脖子,同时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她被他严肃的面容吓得瑟缩了一下,在她过去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男人跟她做过爱,而且是包容的、温柔的。可是,克德怀疑她,并不信任她,他会跟她做爱,但没有爱的成份,她没把握她是不是真的能承受他的——‘肆虐’。   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又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意,她想让他了解什么是爱,因为他从来就不知道爱是什么。   克德一路把她抱进卧室才放下她,他眯细的眼睛研视她苍白而紧绷的脸,他冷笑一声走到床边躺下,双足叠翘。   “好啦,脱吧!”他懒懒说。   强烈的昏眩感使她直觉的摊开手平衡身躯,连试了两次,她才发出声,“什么?”   他嘲弄的盯着她胸部,“脱,脱掉衣服的‘脱’。既然你这么十万火急的想向我表白你的热情,我现在给你机会表现,你或许想来个快速合衣解决,可是我想的却是久一点的缠绵。”   原来他自始至终根本不相信她,他以为只要刁难她一下,给她一点颜色看,她就会哭着跑回斯顿身边寻求慰藉,到底是什么使他变得这么不信任人?   慢慢的,她抬起抖颤的手指想拉下背后的拉链,试了三次,她始终没法拉下,深吸了一口气,她放下手背转向他。   “我拉不下来,”她气若游丝的说,“能请你帮忙吗?”   沉默持续良久,然后床铺响起挣扎声,接着克德手接触到她背后的拉链,刷的一下直拉到底,她转过身迎视他无表情的脸,连眼睛也拒绝透露他任何的想法。   她脱掉凉鞋,他没动,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她放松了肩,让衣服自肩膀滑下露出赤裸雪白的胸脯,他还是没动,眼睛眯细了,衣服滑到腰际,他仍没动,呼吸重了一些,滑至臀部,呼吸更急速了些,衣服滑落地上,露出她光洁无瑕的腿,他的呼吸更重,可是仍没有动。   她迟疑了,手放在蕾丝内裤上,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怎么办?如果他看她全部脱光后。起来走掉怎么办?如果这样的话,她一定会死在当场,深吸了一口气,她慢慢褪下内裤。   突然间他动了,像是耐性全被磨光似的扑向她,把她整个人一带跌仆在他身上,手紧紧的、狂暴的圈住她,嘴蛮横的攫住她的。   “我的天!你使我疯狂了。”他沙哑的说,翻身把她钉在床上,“即使明知斯顿已经拥有你,我还是想要你想的要死。”   椎心的刺疼像一把含带剧毒的刀,划刺进她心胸,但她很快挤掉那抹痛苦,决心向他证明他可以信任她。   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他用他的口、舌、双手、身体彻底的尝遍她。   “现在。”他用手分开她腿,粗声嘎哑的命令。   他的眼睛燃烧着炽烈的欲火,他的身体颤抖着却强而有力的进入她,撕裂的痛楚令她忍不住发出哀鸣。   震惊的表情僵在他脸上,“我的天!”   她的唇微开,呼吸急促的挣扎着接受他,女性的害怕涌上她喉头,“克德?”   他保持不动的姿势,“你要我停下来吗?我不想弄伤你。”   如果他离开,她一定会死。“不,不要,不要停。”一串秋风抖叶般的声音自她颤颤然的唇齿之间流泄出来。   他一直等,等到她完全松弛下来,等她可以接受他时,他才开始慢慢温柔的律动,他小心的、体贴的注视她,确定她跟上他的每一步才进行下一步,他一吋吋的激发她,而她再也不是华贵优雅的公主,而是他热情配合者。   苏珊静静的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努力的不发出啜泣声,但泪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合作,偷偷的顺着眼角滑落跑进头发里,他松弛的叠在她身上,头埋在她胸脯上,呼吸平和稳定,她不能吵醒他。   但他突然间抬起头,审视她的目光犀利的有如显微镜,他用手肘支撑体重,用另一手的拇指擦拭跌落得更厉害的水珠,他浓浓的眉毛深深的蹙在一起。   “是因为我弄疼你?”他的声音沙哑粗暴和他温柔的动作一点也不相称。   她很快的摇头否认,并尝试的想给他一个笑容,她要怎么说?说她这是快乐的眼泪,说她刚才经历了她这一生最美好的事?他会相信吗?   “不是。你没有弄疼我,在刚开始是有一点点……我没想到……”泪水故障了她喉咙的功能,几经努力终于疏通。“……会这么美……这么好……”又一颗泪珠掉落。   他用唇吻去那颗泪珠,再轻轻贴在她额头,“苏珊,”他柔柔的呼唤了一声,“我又想要你了。”   金色的阳光撒了他们一身,盈盈亮遍一室,就像苏珊的心再也没有一处阴暗,她颤抖着唇,暖暖的拥住他。   等她能再思考时,那已是好几小时后的事了。她默默的接受他滚滚的激情和绵绵的柔爱,同时更毫无保留的献上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她想让他明白他可以信任她,跟她在一起是安全的,明白他不需要在自己四周筑上厚厚的墙和世界隔开,他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与冷酷,她想藉由身体的接触为他愈合创口,克德当然狂野,甚至有时侯可以说得上是暴力派的独行狼,是一个活在剃刀边缘险境,靠他的急智和臂膀才得以生存的男人。   火红的夕阳西下后,她突然发觉克德睡着了,这发现令她几乎失声而叫,他相信她了,他终于有一点点信任她了,否则他不会在有她的陪伴下入眠。望着他的睡脸,她甜甜的联想他小时候的样子,他睡得实在像个孩子一样,长长鬈鬈的睫毛,柔柔软软的唇瓣弧线。   可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却经由最艰难的路径成长,每一道疤痕都是一桩不快的记忆。秋婷是他众多痛苦经历之一,唯一一件他同她敞露的事。换作是别的男人,一定是到处宣扬他的历险、他的九死一生的快意生涯,但克德不是那种人,他是受了伤自己舔伤口的人。   苏珊靠过身,亲吻他右肩上的枪疤。光想到他的过去已够她愁肠百结,若是将来他再受伤教她怎受得了?   他动了一下,但没有醒。她顺势吻向他他边的疤痕。似乎凭着这样就可以洗去那层伤痛的记忆,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阵轻颤,知道他已经醒了,但她仍继续着。   “你最好停止。”他嘎声警告。   他捧起她的脸,拂开贴在她颊上的湿发,注视她良久,然后让她枕在他胸膛上。“我很抱歉在第一次弄疼了你,”他低声说,思绪飘到上午在他发现她事实上有多‘纯洁’时的震撼,“但我更高兴斯顿并没有拥有你。”   他知道了!她轻轻逗弄他胸膛上的毛,“文斯后——”接下来的话,轻的几乎不可听闻,“你是第一个。”   她没有抬起头,所以并没有看见他眼底那种强烈的满足感,她只知道他松松的手臂,蓦地紧搂了她一下,然后支起手肘侧过身,手放在她滑腻的小腹上,“我不要你再跟他在一起。”   他声音中的强烈意味令她惊讶的抬起头,“你是在暗示我如果需要护花的话,你愿意当?”   戒备的神情迅速回到他脸上,“如果我时间允许的话。”   苏珊慢慢自他臂弯中抽身坐起,他的回答使她不自禁觉得寒冷,“什么时候?不陪华芝儿的时候?”   他的眉头挑的好高,可是她猜测不出他是因为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还是认为她怎么会问出这种她还没有资格问的问题。然后,他的眉毛掉回原处,他的眼睛开始闪烁,非常故意的移到她蓬乱的头发,肿胀的唇……   他注视着她红润的唇,想起她曾是怎么的吻他的疤痕,她的胸脯高耸圆润,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美好,望着她雪白肌肤上的红印子,他想起她曾是如何热烈的反应他,她的乳头在他的注视变挺,好象在向他祈求般。   克德把目光移回到她脸上,惊奇的发现她居然脸红了,她怎么还会脸红呢?那么多个钟头她一直偎在他怀里,让他为所欲为,这会儿却让他一个简单的眼神弄得像处女般的羞红脸,多奇怪呀!   随后另一个惊奇把他推向顶端,这么快,几分钟前,他还在想说不定他这个星期再也不会想了,而现在他的身体指明他是自欺欺人,他要她,而且是一次又一次永远也不厌倦。   他对他生命中的女人从没有产生过嫉妒的心理,直到苏珊出现,每一次当他看见她让斯顿的手环着她,想像她跟他相拥跳舞、相拥亲吻、相拥做爱、相拥入眠,他就无名火大,虽然现在他知道她跟斯顿没有肉体上的关系,但这并不表示她对斯顿就没有忠实的感情,女人心海底针,永远也没人知道她们到底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又是假,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就该离她远点,至少也得等尘埃落定,这样他就不必处处小心唯恐说溜嘴,但他就是没法硬下心说些狠话激她走,就像他没法遏止渴望她的心,就像他没法抗拒她纯真的褪衣奉献。   “回答我,你会陪华芝儿还是其他的女人?”她睁圆了眼瞪他。   “不会。”他推开卷缠的床单下床,拾起地上的长裤,“我不会陪其他任何女人。”   他生气了?生气他必须给她保证?她突然觉得羞窘、尴尬,拉起皱巴巴的被单遮得只剩下张脸。   他嘲弄的瞥了床单一眼,“现在才遮不嫌晚了些?”   苏珊咬了咬唇,心想是穿上衣服走开,还是试着跟他谈谈,发掘他突然耍个性的原因?是不是她一天的进展太快了,他不安了?望着他眉宇间的悻然和担忧,像极了不知如何打发一个刚和他发生关系女人的男人。   她苍白着脸,慌乱的爬下床,找到她的内裤,“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逼你什么,我很明白发生了——性关系并不代表——”   “嘿,小姐!”克德丢掉长裤,攫住半弯下身子的苏珊,把她拥揽在怀里,“别跟我搬上那些随便的台词,因为你不随便,我只是觉得不自在,事情一下子变得太复杂——”他突然不再说下去,手捧起她泫然欲泣而又强装镇定、无所谓的脸,“你后悔了吗?”   她抬起手盖住他手,颊轻轻摩擦他手掌,“不,我没后悔,我怎么会?我——我……我自己也想要它发生的。”   苏珊本来脱口就要招认爱他的事实,又及时收回,他不会感谢她说出那句话,他更不会高兴听到,因为它只会加重他的负担,只要她不说出来,他也就会一直不去理会这一点——即使他心底知道,事情只要不说破,就等于不存在。   “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他喃喃道。   他在警告她,让她知道绝不要对他抱长相厮守的希望,苏珊凄苦的暗忖,即使哪一天他转身离她而去,她还是会感激他的诚实,没有从背后打她一棍,她从头就了解她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他不习惯被爱,但他喜欢她陪他,这是她唯一仅有的希望,改变他的喜欢变成爱。   “每个人都会受伤,”她抵着他的胸膛轻轻说,“我不会去烦心那些将来可能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要烦心也是等它发生的时侯再烦。”   今天现在此时此刻,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那就够了。 第六章   依嫚气白了脸。她僵挺的姿势使人有种错觉以为她有六尺高。苏珊抿紧嘴,神情若定的直视着她。   “苏珊,你疯啦?”依嫚大叫,“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快要什么都没有了吗?”   “不,我看不出来!克德除了威胁说要提出告诉,说要地皮承租权外,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告诉过他,而他也等着地质报告,所以,依嫚,别把他再当恶人看!”   “你不像我那么了解他!”依嫚蓦地意识到她是用吼,立刻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看他表面,那你就错得很厉害。我知道他正在打主意,只要有一点点蛛丝马迹,我就可以有个谱。你可以做却不做,反而倒向他,替他说话,忘了你是从何处来!”   “我爱他。”苏珊静静的说。   “你——你什么?”依嫚的眼睛好象要掉出来,“——斯顿怎么办?我以为——”   “我是‘爱’斯顿。我爱他如朋友,如文斯的兄弟。但克德……”苏珊低吟着思索措词,“但克德让我整个人又活过来,使我有了生活的目标和乐趣。”   “苏珊,你的脑筋都到哪里去了?如果你以为他除了带你上床,会带给你别的,那你是在作梦!等他厌倦了你,他会头也不回的把你抛弃,而你会面对的是所有人的讪笑嘲讽,你会永远洗刷不掉‘克德的弃妇’这个笑名。”   “同样的,我要是听你的话刺探克德的计划,结果还是一样。我不愿做的,依嫚,即使我会失去我所有的,我也不会虚情假意刺探克德。再说,我不认为他真有意想做什么。如果他真有想要的东西,那也只是石油的开采权而已。”   “你不是唯一牵涉在内、唯一冒险的人!还有我跟斯顿,我们就要失去我们所有的,难道这对你一点也不具意义?”   “当然有,我只是不认为他是你们的威胁。”   “苏珊!”依嫚闭上眼摇着头,好象不相信苏珊竟然盲目至此,“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盲目到这个地步!你爱他?好,那就爱吧!如果你一定要爱的话,但别笨到信任他,别投注太多!”   苏珊的脸开始变白,“我必须,我爱他爱得不得不信任他。我用我的整个生命信任他、爱他。”   “我想,这大概是你最后的决定了。”依嫚冷笑,“他的床上功夫一定不得了,才能让你神魂颠倒到背弃爱你的人,即使明知他能给你的也只有性!”   苏珊觉得她的脚在发软,依嫚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警觉到她就要昏倒,她紧紧抓住一张椅子坐下。她料到依嫚会来,但她实在没有想到依嫚会用这么尖酸苛薄的话来指责她。更令她难以招架的是,她完全了解依嫚的立场,明白她的心境。她认定克德想报复她,她害怕,害怕的想保护自己,更绝望的想伤害任何一个阻挡她的人。   依嫚瞪视苏珊毫无血色的脸。她的脸孔慢慢扭曲,泪仓猝的涌向她灰眼里,她迅速眨去。黑依嫚是不能哭的,她是黑家的栋梁,决不能软弱!她走向餐厅洗手台拿过几张纸巾,然后走近苏珊,拥着她用冰凉的纸巾替她擦脸、擦额头。   “对不起。”依嫚的声音开始时还很稳定,但立刻颤声很快出现。依嫚是从不道歉的,“我的天,他使我们自相残杀。”   湿凉的纸巾拭去了昏眩,却拭不去苏珊心底的痛楚。她好想跑去找克德,好想投进他的怀抱,让他坚实的臂膀、温暖的亲吻,挡去外界的诘难,吻走她的痛苦。但仅仅几个小时的缱绻,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受他的保护,能把她的烦恼往他肩上抛,虽然烦恼的主因都在他。   “我没有背弃你或者是斯顿,”苏珊的手在桌上纠结,指关节因使劲而发白,“我只是不能做那些违反我所信仰的事。所以,请你不要逼我选择,因为我没有办法选择。我爱你们每一个。”   依嫚轻轻碰了苏珊低垂的头一下,“我只能希望克德对你也有同样感情,能不伤害你。但我不相信他会如此。我并不要夹在中间,可是现在的情况好象已经是这样了。苏珊,他是那种会摧毁所有挡他路的人。”   “那是一个我得冒的险。”苏珊低语。她已经面对爱上他所需面临的危险了,还有什么她不能面对的?   第二天早晨,她像往常一样上教堂。依嫚坐在她旁边,可是苏珊感觉得出来,她和她一样——眼睛虽望着牧师在布道,心却别有所思。斯顿的眼圈黑了一大半,人也好象瘦了许多,但他依然扮着笑脸和人打招呼。依嫚告诉他昨晚她们的对话了?不像是。依嫚向来骄傲,不会找人分担她的忧愁,更不会找她的儿子。   苏珊回掉依嫚的晚餐邀请,回家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餐点吃。她做针线、看书,外表似乎很平静;耳朵却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八点一过,她告诉自己克德今晚不会来了。   日子一下子像阴雨天一样的难捱。一天一天的过去,她由等待变得不安而多疑。如果周末那一天对他有一点点的意义,他为什么不再来找她?是不是那对他而言是……投怀送抱一个普通的……关系而已?她打电话问电话公司克德的号码,但他并没有登记。苏珊的脸变得和斯顿一样的苍白、疲惫又了无生气。   星期四下午,苏珊再也忍耐不住驾车直驱欢乐湾。门是锁着的。她自窗外望进去,里面没有脏碟子、没有凌乱、随便扔的衣服,没有灯,什么都没有。他走了?不再回来了?   苏珊无力的抵在门板上,泪水纷纷夺眶而出。她后悔!她后悔只跟他相处一天,而不是两天、三天或是更多!她想他的笑、他的吻、他的陪伴。她想看他的睡脸、想看他每天清晨在她身旁苏醒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他连走也不告诉她一声?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不告诉她!她曾要他别告诉她任何事!苏珊的眼睛惊愕的睁大。克德的离开会跟斯顿有关?她了解他多少?她相信他是不是相信错了?   隔天,斯顿疲累万状的晃进她的办公室,投进她办公桌旁的沙发里,“我做到了。”他的声音空洞、衰竭,“我已到了极限,而克德也得到他每一分积欠的钱了。”   望着他的黑眼眶,苏珊有说不出的同情,“该让我出点力——”   “甜心,我心领。”他缓缓挤出一丝微笑,“不是你做的,当然不该由你来赔。现在,债还清了,如果你不想把土地租给他就不必租给他。连本带利,我是还他的一清二楚。”   “我真希望你们能握手言和,毕竟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何必为了陈年往事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得凄风惨雨的?”她苦心的劝。   “我们之间的仇恨太深。从小我们就处不来,吉秋婷是个导火线。对他,现在这事依然是最重要的。而在我——”他伸长了腿交叠,“只要你对他保持兴趣,我就永远有恨他的理由。”   “不要,斯顿。”她涨红脸,“别,求你。不要再增加仇恨,我受不了把自己联想成被你们两个争抢的骨头。”   “可是,是根多甜、多美的骨头呀!”他捉弄,眼睛闪起光芒。   苏珊有点惊奇的发现斯顿其实是一个非常非常英俊帅气的男人。他优雅古典的长相和气势,几乎不属于现代,可是却非常适合他的职业。斯顿有冷静、清晰的头脑,但缺少克德能在恶劣环境求生存的无情与狠劲。   光芒在他的眼中迅速褪去,“你……常和他见面?”他的声音有想掩饰却掩饰不了的感情。   苏珊先是一惊然后一震,“没有,不常见。”   前后才见面几次?苏珊痛苦的自问。短短的几个礼拜,前后八次会面,便把她的世界做了彻底的改变。   斯顿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道,“我要他知道我不欠他了。要是你见着他,替我说一声,好吗?”   “如果见着的话。”苏珊答应道,“我并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   斯顿坐挺了身。“他走了?”   “我不知道。这一个礼拜我都没看见他,他也不在木屋。”   “他要不是走了,就是在进行下一步打击我的步骤。”斯顿喃喃自语,“要是有他消息,告诉我一声,好吗?”他若有所思的走出她办公室。   苏珊才把车子开上车道,倾盆大雨忽忽急下。当她冲进门,全身湿淋淋的像刚从水中捞出似的,接过爱梅手里拿着的一块干毛巾。等她脱下湿透的鞋子,用毛巾揉搓头发,雨又像来时一样的突然停了,只剩下地上、树梢盈盈点点的水滩和水珠晶晶闪烁。不仅仅是骤雨急停,连满天的乌云也一扫而空,亮丽的阳光俯照了一地。   苏珊可怜兮兮的瞟了爱梅一眼,“如果我在车里多待个十秒我也不会淋得像落汤鸡。”   爱梅噗哧而笑,“如果你要一目了然,没有惊奇效果的天气,那你可以搬到亚利桑那去住。上楼去把衣服换掉,晚饭很快就好。”   十五分钟后苏珊下楼,孤伶伶的坐上摆着精致饭菜的餐桌。爱梅不满的望了望她孤独的身影,砰地放下长汤匙,双手忽地叉上腰间。   “你干么每天晚上一个人吃饭,而不让那个鬼克德带你出去?”   苏珊的脸一下飞红了。支吾了好半天,她终于说,“他是醉倒在沙发过了一夜,但这并不表示他有兴趣——”   “胡说八道!”爱梅鲁莽的打断她,“我有眼睛,我看得见他那天早上看你的眼神,也看得见你看他的眼神。还有,那天早饭后,他跟你上楼后可是好一阵子才下楼走的。所以别想骗我!”   苏珊盯着桌面,呐呐的、无助的承认,“他不在木屋,也没打电话给我,他甚至不告诉我他要离开,也没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会回来。”爱梅哼声,“他并不习惯跟人报告,不过,如果他真的想永远不回来,他会告诉你的。”   “你看着他长大,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爱梅望着那一张急切的脸,不由放柔了声音,“你吃饭,我会说给你听的。”   苏珊顺从的吃炖胡萝卜和焖羊肉,这是她最爱吃的一道菜。   爱梅在她对面坐下,“他还是个孩子时,我就很疼爱他。”爱梅的思绪飘回到二十年前,“他很顽皮、很活泼、很开朗。在我家的时候,他似乎比较能够放松自己。他跟那些他父母指望他结交的人合不来,事实上是他对这里完全不适合。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变得比他的本性更加放浪形骸、不拘礼节。他头脑好、风头健、很受女孩子青睐。连高年级的女学生都倒追他。我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定非常厌倦,任何事对他来得都太容易了——或许该说他使任何事物都轻易屈服在他魅力下。什么事也难不倒他,我从没见过这么受上天眷宠的人。”   苏珊听呆了。原来克德是这样长大的!好的家世背景,拥有特权的阶级:英俊、有才华、能力强再加上与生俱来的迷人个性,他是天之骄子,既不受限制,也限制不了他追求更高一层的东西。他既向自己挑战,也向人生挑战。他一关一关的闯,直到他的家庭再也接受不了他好强的性子,把他驱逐出家门。   离家的骄子在没有了金钱和权势的庇护,开始倍尝人间的残酷一面。或许他现在是有钱了,也或许他的生活改善了许多,但他再也不是过去的他了。在他的感觉里,仍是处处陷阱、处处危机,他随时保持着最高的警觉看他周围的人事。当她想到他身上的伤痕,她的心都扭曲了。   “每个人都把他当野生动物看,他们为什么怕他?”苏珊痛苦的说。   “因为他们不了解他。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有些人怕火,有些人则认为火很美。但他们都抱持着同样的态度——敬而远之。”   爱梅的比喻恰当极了。克德就像是一把火、一束光,既美丽也危险。苏珊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瞪着爱梅说,“我爱他。”   爱梅难过的点点头,“我知道,孩子,我知道。你准备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不是吗?只能……爱他,并祈祷一切顺利。”   有谁曾真正捉住过火、光?他走了。他走后,一秒像一小时;一小时像一生;一天像永远。书、花、刺绣、忙碌,没有一样能平复她深处的撕裂感。她想的只有克德、克德、还是克德。   如果他在就好了!只要有他在,她就不用管天会荒地会老,不用担心斯顿、不必烦恼依嫚。在他的怀里,什么对她都不再重要、无所谓了。她愿意把自己赔上,只因为她爱他,毫无保留、完完全全的爱他。   她睡得很不安稳,午夜才过,她又被窗外的暴风雨吵醒,她静静聆听沙哑轰隆的雷鸣和时而迸发的闪电,最后决定扭开收音机,听听天气报告。苏珊刚打开床头灯,急促的敲门声立刻响起。她蹙着眉凝神细听,它果然又砰砰响起。她飞快的跳下床,抓了睡袍就往楼下冲。   “谁?”她靠近门时问,“什么事?”   “只有一件事,”一个深沉的笑声回道,“就是这个门不好,把你关在那边,把我挡在这边。”   “克德!”她心跳的拉开门栓打开门。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可是他的眼睛比天际的闪电还要光亮。清新的雨味,灵巧的随着他溜进屋。他的领带松松的绕在他脖子上,衬衫敞开到腰际,西装外套把他衬托的更加野性。   “你去哪里了?”想也没想的,她抓住他的袖子问,“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我一直担心——”她惊慌失措的望着他发呆。天!她说了什么呀!   “哇唔!”他低哼,“不问问题的,记得吗?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不告诉你我在哪里,什么时候又会走。”他雪白的牙齿笑的好开心,好象在享受某种情绪,“我喜欢暴风雨。”他靠近她,手攫住她腰后立刻带入怀中,“喜欢做爱的时候有雨。”   她没办法呼吸,头开始昏眩,不得不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支撑,“我正想打开收音机听天气报告。”   他把她揽的更紧,笑的也更加开心,“暴风雨,有转变成强风的可能。哦,管那做什么?”   他闪亮的眼睛不知有什么魔力,就是影响她呼吸,“你……你什么时侯回来的……”她改抓住他手臂,因为她的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地面,“或许我不应该问?”   “今晚。我开车回来,我想,好累呀!能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多好!然后我又想,如果跟你一起一定更好。所以,我就来了。”   她仔细的打量他,“你看起来不累呀!”而且,是一点也没有累的样子。他看起来好象被暴风狂雨急雷充足了电,而且正在传电给她。   “二级风哪!”   他的吻不带一点犹豫,直接而长久的搜索她的反应。她抓着他手臂的手不知怎么回事的跑到他肩膀,最后圈住他的脖子。他抱起她走向楼上。他没有腾手去关灯,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   他把她抱进卧室,放她站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则懒懒的扯下领带,抛到一张椅子上。第二件上椅的是他的外套,接着是衬衫。当他踢掉鞋子,弯身脱袜子时,她的呼吸更是不畅。但她的手却伸向睡袍的系带,解开系带,脱下了外袍,折叠的放到椅子上。她可以感觉到克德炽烈的眸光正在燃烧她这浅粉色的睡衣和她若隐若现的躯体。   当他脱下长裤和蓝底白边的慢跑式短裤,像座古代漂亮而又有权势的神祇走向她时,她心跳急剧的脱掉睡衣,手伸向床头灯。他抱起她放到床上。   “不要关。这个礼拜我就一直想,现在我不会遗漏你任何一部分。”他发现她又脸红了。真迷人!   他像从没跟她做过爱似的探索她每一部份,好象他从未在一个日光下的日子,和她共度了大半天。当她以为他就要激发她更多的快感,他停了下来摸索他的长裤,然后苏珊知道他找的是什么。他是在负保护她的责任。   许久之后,他叹息的小心翻落到她一边。苏珊柔柔的碰了碰他,“那……说不定不需要。”她小声的说,“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怀孕。文斯跟我从没有使用任何的避孕措施,可是我一直没有怀孕。我……不稳定。”   他闭上眼,松弛的一手枕到脑后,咧着嘴笑道,“那不怎么保险。我有种感觉,世上能使你怀孕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上个礼拜,我们是冒了一次险,但从现在起,我们都要小心。”他张开眼锐利的眼神好象两根图钉把她钉住,“你一知道就要告诉我是不是有中奖。”   “好。”   躺在床上,感觉他温热的躯体,谈这么亲密的事,似乎再自然不过。她把脸颊贴靠在他胸膛,轻轻摩擦着,感觉他的胸毛和她的睫毛相摩触的感觉。   他睡着了,但当暴风雨转剧时,他醒了。当闪电击中一棵树,树倒地的砰然声响起时,苏珊惊坐起。在她来不及发出惊叫声,克德把她重新拉倒回床上。   “要去哪?”他嘲弄道。   “树——”她才说了一个字,灯就熄了。   “见鬼了!”一道闪光钻入室内,照着他坐起的身子,“手电筒和收音机在哪里?”   “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有一只手电筒。”她拉起被单阻挡凉意,“收音机在楼下小客厅。”   “电晶体的?”   “嗯。”   她侧耳倾听他摸索床头柜,打开抽屉的声音。当摸索的声音静止,手电筒的光线立刻为黑暗带来一束光明。   “我去拿收音机,坐好,别乱跑。”   她好笑的屈起膝盖,下巴搁到膝盖上。这种天气,这种时候,她不在床上,还能上哪儿?   窗外的雷电风雨强大的吓人。她一向不怕暴风雨,她只担心屋子周围那些老树。要是有哪一棵倒了,一定会压倒屋顶和墙。   克德拿着收音机回到房间,转到本地电台后放到床头柜上,然后熄灭手电筒,回到床上,拉着苏珊倒在他身上。   音乐过后,播音员的声音很快响起,“暴风雨的警报已经解除了。我猜咱们在气象台的工作人员,可能忙的没空拨个三、两秒看看窗外。虽然狂风暴雨很骇人,但事实上没有什么灾害报告进来,如果情况改变,我们会很快报告给诸位——”   克德伸长了手臂关掉收音机,“过去了。”他喃喃低语。   苏珊注意到闪电果然气势没有先前骇人,雷声也愈来愈远。灯突然亮了,刺激他们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   克德大笑的起身,一面拿衣服,一面说,“我本来打算陪你到电力恢复,而现在电力恢复了。”   迷乱的,她也坐起身。直到他穿上长裤,她才找到舌头,“你——要走了?不留下来?”   他瞥了她一眼。眼睛浮起突然的冷漠和疏远,“不。”   “可是,可是——这么晚了,何必开车回去欢乐湾——”   “三个理由。”他急促的打断她,“第一,我喜欢一个人睡。第二,我真的想睡一觉,而跟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睡的了。第三,我躺在你沙发过夜是一回事,发现我躺在你床上过夜,爱梅不吓昏、气死才怪!”   冰凉澈骨的寒意,冷得她胸口发疼。可是,她看的出来他又在封闭自己了。她努力的挤出笑脸,用轻松戏谑的语调说,“担心你的名誉呀?放心,我保证我会发誓说是我引诱你的。”   他笑了。他在床沿坐下,捧着她脸低语,“别闹了。”   他的眉峰开始凝聚。虽然她竭力掩饰,如果他没有靠的那么近,或许会被她瞒过。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她眼中的痛苦却清晰可见。他并不习惯向别人表明自己,交待他的动机、想法。但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发现他想向她解释。   “苏珊,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睡。长久以来我一直防卫着。做爱后,我或许会瞌睡一下,但绝睡不沉,我的某一部分,总是保持警戒。而我今晚真的需要睡一觉……明晚我们一起吃晚饭……该说今晚,七点半?”   “好,我会准备好等你。”   克德眨眨眼,“如果你衣服没穿好,我不会介意的。”   苏珊咬着唇,看着他穿好衣服。当他抓起外套,弯身亲吻她时,苏珊绝望的搂住他脖子。   克德迟疑了一下。她就像甫出爱琴海的维纳斯,娇柔而又温暖。长排的黑睫毛下,那泓迷迷濛濛的蓝水,是那么的醉人。他情不自禁的深深、重重的吻她,爱抚她赤裸滑腻的肌肤。尽管他疲惫不堪,他的身体仍顽固的坚硬起来。   “你要害死我了。”他粗暴的抛下话,头也不回的离去。   苏珊跪在床上,直到大门传来砰合声,才颓然的跌坐下来。有那么一会儿,她感觉到他就要留下来,重新回到床上。可是她更明白,那不是因为他相信她,也不是因为他觉得他可以睡在她旁边,而是因为他身体的欲求。苏珊很清楚,如果她愿意的话,他还是会留下来,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比那个多得多。她要他的爱,要他的信任。   虎是万兽之王,是最美、最令人敬畏的野兽。它是独立的,它单独猎狩、单独睡——除了交配时节,才允许雌虎接近它。一旦完事,它会吼着回到它孤独的世界。克德就像只体态完美的老虎,甚至连个性也像老虎。他谁也不信任。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困难的男人?为什么不爱上一个更懂得体贴、更平凡的人?可是,如果没有这些特质,那就不会是克德,而她也会在许久以前就爱上斯顿了。   她酸楚的瞪着天花板。她有点瞧不起自己,在克德来说,他只是为了性才来找她。等他满足后,他便拍拍屁股走了。可是,另一面她也有一点点高兴他找的是她,而不是别的女人。她告诉自己,他来找她就表示他对她有比欲望更多的一些情怀,而就算没有,只要他来找她,她就还有希望。   苏珊环视这间曾是充满文斯影子的卧室。   文斯!她眨眨眼,又摔摔头,想回想文斯的脸。可是,那个影像拒绝从模糊状态走向清晰。喔!文斯!我是爱你的!是你教我认识爱,如何接受爱,也教我如何去爱。   回答她呐喊的是一室的冷清和点点滴滴的雨声。苏珊游魂似的离开卧室,走下楼梯到小客厅。她自书架的一角抽出一本小相簿,心里哀哀的想着,上次看这本相簿时,还是在四年前。   凝视着文斯的相片,她感叹他看起来是多么的年轻,又是多么的活生生——在相纸上。熟悉的戏谑眼神,微微昂起来的笑脸,是个典型的黑家男人表情。看着他,苏珊几乎可以看见克德以前的样子——还没有经历风霜苦雨的样子。   “我爱你的,”她对文斯的笑靥低语,“如果你仍活着,仍陪着我,我会永远永远永远爱你的。”   可是,文斯没有。而她的心已经被克德悄悄的偷走了。   慢慢的,苏珊合上相簿把它放回原处。缓缓的,她一步步上楼,回到她空无一人的冷清卧室,然后徐徐的躺回床上。   不知多久后,身体的异样把她游散的思绪一下子集中起来。而后,她哭了。当泪水溢出眼睛时,她才了解到她有多失望,又有多希望能拥有克德的小翻版! 第七章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苏珊不得不承认她对克德的了解等于零。   每一次当她把他固定了形象,没多久形象就被推翻。克德像披了千层变化莫测的纱,总是令她迷惑不已。当她才认清他只不过当她是个性感玩物,他却每晚带她出去吃饭。吃好菜、喝美酒、跳上好几个小时的舞。   苏珊好喜欢跟他跳舞。跟克德跳舞是种享受,也是种艺术。他的舞步纯熟、舞姿优雅。每每在他的怀中,她就有说不出的安全感和甜蜜感。   他的每句话、举手投足,完全像个有教养的绅士。对她百般温柔、殷勤、体贴。脸上再也不见暴戾、嘲讽。当然,他逮着了机会还是会糗她一两句。他似乎很喜欢看她脸红羞窘的样子。如果不是跳舞时,苏珊完全感受到他的热力与反应,她或许会以为她对他再也没有吸引力可言。因为风雨夜的第二天她便告诉他不用担心‘中奖’,他眼中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曾让她难过许久。而且,自那天以后,他总是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晚安吻便驱车回家。   直到几天前,他的耐力似乎是透支光了。他的吻不再温柔,夜夜的缠绵应该让苏珊为睡眠少而没有精神。可是,她却觉得精神更加充沛,处理起公事更是得心应手。她完全被幸福快乐所包围,她的眼睛里充满愉快和满足,只知道当夜晚来临时,她将会再回到克德温暖热情的怀抱中。   这天当她正在阅读一份电子工厂送来的生产报告书时,斯顿来到她的办公室。她欢迎的微笑在瞧见他灰白的脸色后,立刻僵住。她快步的起身迎向他。   “什么事?”   斯顿无言的注视着她。苏珊心里飞快地自我检讨这一个礼拜对他的疏忽。她感觉得出斯顿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她没有问,因为她不要她的快乐受到影响。苏珊望着斯顿挫败的脸,频频自责自己的自私。   斯顿一言不发的递给她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他走向一张椅子前坐下。他的动作缓慢、僵硬,似乎像个失调的机器人。   苏珊翻着文件,读得很慢、很用心。她的眼睛随着一页页的档变大、变圆,翻到最后一张,她又从头看一遍,像是希望看见的不是她所想的。   文件从她僵化的手指间滑落到桌上。她抬起僵硬的颈子,目光呆滞的投向斯顿,她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好象她也变成了另一具失调的机器人。   “喏!现在你知道他那趟神秘之旅是去哪里了!”斯顿朝文件点了下头,苦涩地说,“达拉斯。”   她一手按在桌上,支撑着她铅重的身体,并努力控制着不让哽咽在喉咙的硬块继续扩大。这些她都做到了,却无法制止撕裂心肝的痛楚蔓延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伤了斯顿没错,却也伤害到她了呀!不仅伤害了她,甚至害了成千靠黑家公司吃饭的人失业!他应该知道,他既然聪明的想到用这个办法来打击斯顿,就更应明白这么做的严重性,他知道,但他并不在乎!   苏珊的胃痉挛的扭曲着。   “我还以为这方面我们做得很周全,”斯顿垂头丧气的盯着地板道,“可是他还是挖出门路,买光了债款叫我们在三十天内偿还。天晓得他哪来那么多钱买,又怎么知道到哪里去搜购——”他嘎然住口,两眼凄冷的指责着苏珊。   有一会儿,苏珊不了解他的表情。然后,她顿然领悟。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像风中烛火摇摇晃晃。   他怎么会认为她会背叛他们?她从来就只有劝合,没有离间的意图呀!可是——斯顿为什么要相信她?她拒绝依嫚的要求,拒绝了他的爱,承认她爱上了克德,不是吗?克德就不相信她!她捧上心、奉上灵魂,他只取她的心、她的情、她的灵魂;却只给她肉体的快乐,拒绝给她更多的东西。   “我没有!”她哽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叫道。手捂着嘴,她惊慌自己居然失去控制,“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说。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告诉他。”   “天!他弄得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斯顿痛苦地嘎声道。   他站起身走向她,双手紧紧的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摇晃她的身体,“我知道你没有,你不会。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急昏了头……苏珊,他想弄垮我们!”   证据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否认。苏珊把头抵在斯顿肩上,身体颤抖着。残酷的事实固然逼得她难以招架、承担,而更让她心酸的是,这些冷酷的事实,逼迫她承认克德的阴狠无情是多么伤人,但她仍然没有办法遏止对他的爱。   苏珊不知道他们这样像孩子般彼此寻求安慰,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是当他们渐渐恢复后,他们克制地推开了对方。   “情况有多严重?”她的声音回复到相当冷静的程度。   斯顿抓了张椅子挪到她身旁坐下,“很危险,目前我们的现金相当有限。因为我们投资了相当大的资金在各个计划上,而那些有的需要一年利润才能回收,有些要两、三年。最近一个计划的纸上作业是你经手的,你也知道单单那个计划我们投资了不少钱。”   “那——我们的私人财产呢?如果清偿的话,应该可以筹足借贷的数目——”   他摇头苦笑,“你以为我是拿什么钱来还挪用他的?”   她跌回坐椅。多高明的请君入瓮!先是威胁要控告斯顿挪用他名下的资产,然后不动声色的坐以观变,任凭斯顿筹款补足挪用的本金加上利息,知道斯顿补足了款项,他自己的财力也差不多了。他把他们全玩弄如掌上棋子。   “还有我跟依嫚的。我们还有股票,可以卖出股票,不动产——”   “苏珊。”他柔声截口道,“克德的钱,妈也有用到。她现在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你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挽救不了目前的情势。你若真插手,会变得一文不名。”   苏珊耸耸肩,没有钱又怎样?“如果我们可以撑上一年或两年,公司就没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真以为我会让你把文斯留给你的全卖掉?自他娶你的那一刻起,他就为了你的舒适和安稳而努力。他珍惜你,我不会让他的一切心血付之东流!”   “只要公司不破产,房子、土地将来会再买回来的。”   “还了这一笔并不能担保没有下一笔。如果他又搜购其他的呢?很显然地,他背后有极强的财力做后援,如果他不想放过我们,你还了这一笔,他还会再搜购其他的债券。那时你再也没有一分半文,我们终究还是要宣告破产的。”   苏珊浑身冰冷的颤抖着,“那……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还不一定,我们得仔细想想……可恶的是,他自己也有股份,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把那算做是报复我的小小代价。我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瞎闹,我知道他恨我,可是,这实在……实在太过分了!”   苏珊很想抓住克德的脖子,摇到他恢复理智为止。他或许有充分的理由把斯顿逼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让他坐立不安。可是,不管怎么说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自相残杀,弄得亲人家破人散,又有什么好处?   想到她揪着克德摇晃的模样,她几乎笑出。克德比他足足高上三十多公分,重了五十多公斤。   这天剩余的时间,他们全花在研究资产、财务上。苏珊知道斯顿是学商的,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斯顿的商业知识和数学头脑居然是那么的精密快捷。他能确实的计算出他们该拿出那些资产,获得更大的数额,也能很快计算出公司能空出多少融资,把他们的牺牲降至最低点。   苏珊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但爱梅仍没有回去,温着晚饭给她吃。有时候,她真的很奇怪爱梅的超感应力。爱梅总能感觉出她什么时候累,又什么时候紧张,然后给她适当照顾和安慰。就像是只爱护备至的母鸡对待它未成长的小雏鸡一样。而可笑的是,爱梅她自己有五个孩子,最小的一个也在一年前成家。自此之后,她的全副精神就都摆在苏珊身上。苏珊一点也不介意,相反的,她很感激爱梅的照顾。   只是,今晚爱梅的温情再也不能像多年前苏珊哭倒在她怀里发泄失去文斯的悲痛那样有用。爱梅仔细、小心地审视苏珊脸上每一条绷紧的线路,是不是克德把她累坏了?   “你今晚又要跟克德一块出去?”   “喔!我……不知道。他说他可能晚一点过来,他说他得到新奥尔良去办点事。”什么事?另一根把黑氏企业钉进棺材的铁钉?苏珊作呕地想。   “我认为你该好好睡一觉!”爱梅轻责道,“你看起来简直像块擦碗布,如果他真要来了,赶他回去睡觉。”   苏珊抬起头笑了笑,“好。”   不用爱梅说,她自己也不想见他。她是爱他,但此刻苏珊觉得如果回过头,她会发现一把尖刀抵在她背后。   她希望他不要来。可是,当她听见他的红伯乐停在她门外时,她并不惊讶他的到临。九点一过,她以为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夜。正想沐浴、更衣、上床休息,门铃却悠悠地响起。   她直挺挺地站在小客厅里。她的心脏恐惧地收缩着,双手冰冷的交叠着,她觉得好难过。为什么他不肯明天再来?明天来的话,她说不定可以面对他了。而现在,叫她如何面对他?   门铃第二次响起,但她仍凝而不动,双脚像黏在地板上,怎么也抬不起来。而澈骨寒冷的感觉从脊椎一直往脚根扩散。第二声铃过后,开始无休无止地响个不停。像是克德一手按着门铃,用另一手不断地敲门。   她的脚动了,虽然慢,虽然颤抖,但它一寸寸、一步步移向门口。她的手缓缓地抬起,用颤抖的手拔开门栓,转动门柄。   克德猛烈的拳头差一点击在苏珊毫无防备的脸上。他的表情阴霾、凶狠。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十指深深掐入她柔细的皮肤里。   “你没事吧?”他失声的叫,“灯亮着,可是你一直没来应门,我以为出了事,我正想打破窗户进来看——”   他没有说完话,反而紧紧的抱住她的腰,一手捧捏她的下巴,重重地、猛烈地吸吮她的唇。有好一会儿,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把她锁得牢牢的,只知道他带有芳香的咖啡唇齿,饥渴地、狂热地灌输着。   克德蓦地抱起她,并举起一只脚往后踢关上了门,然后往楼上走。   砰然的关门声,惊醒她几乎被催眠的理智。她别开脸,避过他火辣辛烈地唇,“等一下,我……”   他再度捕捉住她柔软的唇,并且禁止了她未说完的话。如果他在把她放到床上后,曾松开她以便解除他身上的束缚,她一定可以恢复清楚的思考力。但是他没有,在他把她放到床上的同时,他一并和她躺下。   他的唇深深的,一刻也不肯离开的吻着她。他的手急切的掀开她的裙子,扯下她的底裤,分开她修长雪白的腿。他只停顿了一秒,迅速地做好避孕措施,然后便深深的进入她。   克德非常不高兴自己居然这么急切。更不高兴发现自己因苏珊的迟点应门,便胡思乱想。一下子以为她下楼不小心摔倒了,跌破了头昏倒了。一下子又怕有什么暴徒进去,而伤害了她,尤其是后面这一个猜测,令他毛骨悚然,心神俱裂。   然后,当她打开门站在那里,苍白着脸默默地瞅着他,炽烈的欲望迅速取代不安的情绪。他一定要拥有她,才能确定她还活着,她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她是他的。温暖的躯体、丝般滑细的肌肤、亲密的连接,真实的感受才能消除他的恐惧、不安。他狂暴、热烈地沉溺在他制造出来的激情中,感觉到她愈来愈绷紧,知道她要他,知道他能满足她。他得意了,也更快乐了。他得意他能取悦她,他高兴他能给她快乐,就像他从她那里得到的那么多。   苏珊听见自己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她想控制,却无能为力。她的手指没入他浓密的发丝里,他的身体重重地压着她,可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任何的不舒服,好象他已融进她,或是她融入他了。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的要求他毫无保留的给她全部的他。   而后,她听见到自己的低语变成一连串重复的誓词,她屏息了。她终于泄露她小心埋藏的情感了。   他并没有给她多余的一秒思考,立刻又将她带入白热化的奇妙世界。她的牙齿深深陷入他的肩膀,以遏止她不断发出的声音。这个亲密的动作,把他带过高峰边缘。急促的、嘎哑的声音开始自他口中流泄而出。当他停止律动,慢慢松弛地伏在她身上时,他的身体仍激烈地抖动着。   他只躺了一会儿,便仔细、体贴的翻开身,躺在她的身旁,一手的手臂搁在自己的头上。   惊恐和自责在激情过后,又迅速地爬回苏珊的心底。她不该让这事发生的,不该在今晚、在她心里有那么多事的时候。而且她还告诉他,她爱他。他会怎么说?或者他什么也不说,就当作没听见?他没有向她提供任何承诺,相对的,也不会给她任何承诺。可是她相信他一定不会讶异听到这句话,这句话绝不会是他第一次听见,尤其是一个躺在他臂弯中的女人狂喊而出的一句话。   苏珊是那么的苦恼,只有一半的心神意识到克德离开床走进浴室。当他再出来时,他的衣衫已经穿着整齐,看来雄虎又要回到他自己的窝巢了。她的拳头捏得好紧。   他走到床边俯视着她,“你吓坏我了,为什么不开门?”他平淡的问。   她又羞又窘的突然发现她的裙子依然缠在腰上,慌张地,她坐起身抚整裙子。愤怒的火花在他眼底熊熊燃起。可是,当她抬起头迎视他时,看到的仍旧是他吓得死人的凶恶眼神。   她抚了抚蓬乱的头发,平平板板的开口道,“你买进公司的债券,还叫我们如期偿还。”   死寂像冰冻的空气凝结在室内。久久之后,他有点刺耳的低吼,“这和你无关。”   一串笑声冲破她的喉咙,那是一种像哭的笑声。她跳下床,并避开他高塔般耸立的躯体,“当然有关。你心里很明白圈子和环节是相关联的。如果你以财力攻击他们,等于你也以财力攻击我。如果你拆垮了他们,等于也拆垮了我。”   “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这么冷酷的自大话,几乎呛死她,“这样好吗?可以吗?把我从……降到眷养的小宠物,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他的眉毛扬高,“这有什么不好?”他冷酷的补上一句,“毕竟,你说你爱我的。”   她瑟缩一下身子,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拿这来攻击她,即使这个武器是她交给他的。苏珊一步步倒退,她突然觉得和他太靠近了,需要拉远距离。她垂下头,不敢去看他眼中,因为一定会有轻视和嘲弄。   “你……你真的会为了向斯顿复仇,把我们逼到破产的地步?甚至你明知道有许多人会因此失业?”   “会。”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苏珊最后的一线希望被敲碎无疑。她一直以为他不会真的这么绝情,即使他怎么恨斯顿,怎么想把他逼到角落,可是他一定会在事情不可收拾前歇手,以免牵累不相干的人。但她错了,他的仇恨已经蒙蔽了他的心智。   “你会伤害你自己的!”她嘶吼,“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苏珊曾求过他一次。这一次她必须再试一次,为了那些靠公司吃饭的职员,也为了克德、斯顿和依嫚。   “克德,不要再做了,别把这件事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把大家毁了,你就会满意了吗?毁了以后,又如何?能把秋婷唤回来你身边?”   他的脸霎时变得木然,眼睛眯细成缝。苏珊痛苦得感觉到她终于伤了他,“你只是在赎罪,因为你也是害秋婷的凶手之一——”   他低吼的大步窜向她,扣住她的肩膀拚命大力的摇她,“不许你再提秋婷!我是不该告诉你她的事,但如果你再跟我提起她一个字,你会后悔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管这件事。”   “我已经身在其中,不管也不行。”她的眼睛睁的好大,把她所受的痛苦、煎熬、挣扎表露无遗。   换作别的女人,早已哭成泪人儿,可是苏珊没有哭出来,她的泪全往肚里吞。他们就要彼此毁了对方,克德和斯顿,而她却一筹莫展,没有办法阻止这场家族悲剧。这场战争,没有人会赢,一旦维系亲情的链子断了,再也没有法子恢复。   苏珊眼见她跟克德的裂缝正在一寸一寸扩大着,她想放声大叫,却口干舌燥。她什么也做不了,错误就要铸成,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她的心在滴血,她的身体一直在抖。   他的箝制松了,拇指轻轻勾划她脆弱的锁骨。喃喃自语似地,低声道,“你柔弱地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生存。”   他轻轻的把她搂入怀中,轻柔地拥着、摇着。她没有反抗,只是默默的让他拥着,因为她再也没有剩余的力气否认这是他最后一次拥抱她了。   他俯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肩上。热流立刻窜向她脑门。苏珊悲哀地想,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她就开始想要他了!她爱他,爱的太深、太狂,也太痴。深得没有保留,狂得不顾一切,痴得没能为自己留条后退的路走。   “不要去上班了。”他的唇贴在她的发,轻轻的命令她。“留在家里,不要管这档事。不要管斯顿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你的。”他大大的手搓揉她的颈背和肩膀,“你说你爱我,如果你真爱我,你就不要站在他那边跟我作对。”   她闭了闭眼。她真的很想就让他坚实的臂膀为她挡去烦闷苦恼,可是她提聚力气,缓缓推开他。   “我是爱你,很爱、很爱。”苏珊的脸色苍白,“可是,我还是必须阻止你整垮黑家。”   克德眯着眼睛,“这么说,你是选择站在他那边啰?”   “不要这么说,是我不认为你这样做是对的,如果你不及时住手,那我只好帮助他对抗你。”   怒火闪在他的眼底,“难道要求你信任我,你也办不到?”   “像你信任我一样的信任?”苏珊反驳,“你自己刚刚才说——你要教我们破产!那是要我信任你的说词?”   眼中的怒火迅速变成冰块,“我就知道!说什么爱我,鬼话!你的演技实在很好,娃娃,只是你对我来说还没有到可以叫我放弃的地步。”   “不错,我想也是。”   当他经过她直走向门口时,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就要走了,不会再来了,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再见。”她噤声吞泣地说。   “不是再见,还不是!”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以后会常常见到我,虽然你不希望见到我。”说完,脚步敏捷的走下楼。   木然的,她缓缓跟在他后面下楼。她到大门时正好看见他红色伯乐消失在街角。苏珊关上门,装上门栓,一个个窗户检查过后,她坐下来看电视。一直到最后的影集播毕后,她才知道她根本没在看。她不知道故事在演什么,不知道是哪个演员担纲。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坐在那里。她脑子已经麻木,没有任何知觉。而她要的就是麻木,因为她知道只要麻木感一消退,那份痛苦绝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苏珊可以接受文斯离她而去的残酷事实,因为她目睹他没有生气的尸体,因为她亲手埋了他,她接受得了这个打击。可是,克德——   他的人离开了她,但她却处处看见他。好几次,苏珊在社交场合看见他挽着华芝儿一并出现,而她需要装作她一点也不痛苦见到他。华芝儿!陪他的总是华芝儿!当然他交往的女性不仅仅除了她!   苏珊得看着他,听他说些无关痛痒的应酬话。得忍受他冷冰的眸子切割着她,忍受他亲昵地搂着华芝儿的小小腰肢,得忍受折磨人的丰富想像力。   于是,苏珊工作的更忙碌、更辛苦、更投入。竭力筹措每一分可以动用,又不会影响公司的钱。然而,她和斯顿心里都明白,只要克德再逼紧一步,他们就得束手就擒、弃子称降了。   悄悄的,苏珊变卖她私人名下的资产,然后将卖得的资金转入他们的现金资金。她只能在暗中进行不敢让斯顿知道。要是他知道,他一定又会回过头来替她买回来,而斯顿自己的已经变卖的差不多了。   有时候,苏珊实在很恨克德。恨他逼得他们需要变卖黑家代代相传的产业。但恨的背面是割舍不去的爱。如果她不是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么切,她也不会觉得她被玩弄、被戏耍。不会在看到斯顿毫无怨言的变卖他所有名下的东西,挽救公司濒临破产的命运,那么的绝望、憎恨。   而依嫚,在她跟苏珊大吵那一架之后,她变得沉默了。似乎接受她斗不了克德的事实。以前,依嫚总是精力充沛的参与公司的大小事务,可是,现在她不再参与,全权交由斯顿和苏珊处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流露出岁月的刻痕,她终于向年龄认同。   这天,当他们终于确定筹的钱足够了,斯顿带她上一家法国餐厅以示庆祝。然后开车送她回家。   “你跟克德分手了?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斯顿突然冒出的话吓了苏珊一跳。苏珊从来不矫情,况且假借‘个性不合’、‘因了解而分手’是睁眼说瞎话,所以她简简单单的承认。   “我很抱歉,”他迷乱的瞥她一眼,“我应该高兴,但是事实上并不。我不喜欢你跟他在一起,可是,看到你被伤得那么重,我更难过。我一直不愿意你夹在中间,忍受这么多痛苦!”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他要我做选择……而我不能让公司那么多的职员冒着失业的危险,我却连试也不试,任凭它发生。”   斯顿咬牙切齿地说,“我希望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在意,苏珊麻木地想,每次见面,他是一次比一次容光焕发,黝黑的皮肤更加乌亮。他才不会想念她,一点也不会! 第八章   “早,白莉,黑先生到了吗?”苏珊含笑的和秘书打招呼。   “还没有,要来杯咖啡吗?”白莉指了指咖啡壶。   “我待会儿自己来,不敢有劳,你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办哪!”苏珊笑笑的比了比白莉案如山高的办公桌。   “可不?”白莉也附和的扮了个鬼脸,“黑先生昨晚一定加班加到半夜,他留下来的东西够我打到这个周末了。”   “是吗?我不知道他还回来加班,他跟我一起走的呀!”   苏珊倒了杯咖啡,小心的端进她的办公室放在桌上。然后收起窗帘,让阳光射进。天气已经变热了,她颈背的汗水比她早上出门时,更加显得汗涔,她开始想度个假,到海边晒晒太阳。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海边晒太阳似乎比较没有在工作流汗时那么热和难受。   探视过她的花草天竺葵后,苏珊回到桌后坐下。这时,她才注意到桌上摆了一封署名她亲收的厚厚信封,她蹙紧柳眉打开封口,抽出一大叠文件。   第一页尚未看完,她的脸就立刻变白了,克德再次买下另一笔债卷,又要求他们马上偿付了。   天哪!为了付上一笔,他们已经几乎榨干每一分可用的现金,他们再也没有能力偿付这第二笔的债,如果他们全力清偿这一笔债的话,公司就没有办法正常营运了。   斯顿呢?他人在哪儿?他知不知道?这封信又是怎么会在她桌上的?他们走时,办公室是上锁的呀!斯顿加班。   苏珊迅速的重新翻阅,在最下面她找到一封给她的信,是斯顿的笔迹。当她看完信,眼睛蓄满盈盈欲滴的泪水。   如果克德要的是斯顿的彻底投降,他赢了——斯顿走了。斯顿的信中充满颓丧与绝望,他竭尽心力依旧无法与克德相抗衡,他以为如果他走了,克德说不定就会停手不再追逼,而如果他的走仍不能减低克德对他的仇恨,那至少公司也会少受到他的牵累,间接遭受到伤害。   斯顿信上说克德派了专差把文件送到他家里,他看完后回到公司处理完最近的所有公事,并在她桌上留下信件。   她不能责怪斯顿的一走了之,这是他为公司着想的最后一条路,他说他希望克德在知道他的主要敌人弃甲潜逃,烂摊子全由一名女子承担的懦弱行为,会倍觉有趣。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以为这对他有什么差别?他以为克德会罢手?以为她会跑去求克德可怜她?她已经求过了。为了斯顿、为了每一个人好,她求了他两次,她不会再求第三次,不会为她自己。   苏珊拿起话筒,飞快的按下一组号码,“依嫚吗?你知道斯顿在哪里吗?”她没有浪费一秒半分寒暄,开门见山的问。   “不知道,他只跟我说他要走了。”依嫚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沙哑,好象在哭。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走?”   “有,我劝他,可是他不听,他就是不听,”她叹息,“他认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克德住手……你……你想……你想怎么做?要去见克德吗?”   “不!”她几乎暴喝,“不见,我准备跟他抗战到底,依嫚,我需要你帮忙。”   “帮忙?”依嫚喃喃重复,“我能帮什么忙?”   “公司的事,”苏珊迅速的说,“这些年你一直参与公司的事,经手不少合约,我需要你到公司来,我不能同时处理公司的事又要应付克德,你会来吧?你会跟他奋战到底的吧?”   电话的彼端沉默了,苏珊闭上眼着急的等着,苏珊没有愚蠢到认为她一个人能担起这么大的担子,她需要依嫚的帮助。若是以前,她有把握根本不用她开口,依嫚会是站在前线应战的第一人,但现在,依嫚再也不是以前的依嫚了,她的老态经过几次的打击已经显露出来,她不知道依嫚还有多少毅力和决心残留。   那端终于传来她柔弱、无力的声音,“不,我不会,这种疯狂的事早该结束了,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停止,我会做任何事好为这个家寻回平静和祥和,我不该排斥他的,再怎么说他也是黑家的一份子,而我忘了这一点,把他摒弃在家门外,我很后悔,可是,后悔对这种事,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你——”苏珊的心沉了,一直沉到脚底,“你不要帮我?”   “我没有这么说,亲爱的,我会去,一等我梳洗好就开车过去。可是,孩子,这不是和他斗,是帮你,是在尽我对公司、对员工的责任,等危机一过,我会爬着去见克德,即使下跪都可以,只要他停止这场厮杀,我会诚心诚意的祈求他原谅。”   苏珊的眼泪又开始凝聚了,她抓紧电话筒,“我等你。”说完立刻挂断电话,唯恐被自己因敬佩而啜泣的声音尴尬死。   如果以前的每一天是辛勤、劳累的话,那它们还比不上她现在所经历的十分之一。每天,她天不亮的就赶到公司,晚上十点、十一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苏珊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烦恼失眠,事实上她头一靠到枕头就睡着了,光就统计数字,她根本不可能达到克德的要求,但苏珊咬着牙硬拚。   依嫚常常打电话向老朋友求援,想向他们筹借,可是商人友情价钱薄,仁义似纸张般轻,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商场的敏感立刻见诸人心、人情。   逼不得已,苏珊只好抛售部分股票,依嫚和斯顿早已卖出部分股票好偿还挪用克德名下的钱,他们以为这些很快可以再买回来,可是,没想到克德却紧追不舍,一步比一步咬得更牢。   每一天早晨,当她望进镜子,苏珊清楚的知道她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的地步,并且怀疑她还能再撑多久。眼下的黑圈似乎对那个地方产生了眷恋,有长久住下的打算,她的体重在直线下降,每天她在爱梅来前离家,她懒得为自己弄早餐,也没有胃口吃。每个晚上总有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她眷顾——只要她热一下就可以吃,可是她累得没有力气热菜,同时饥饿感也被疲惫磨蚀的点滴不存。午餐她通常是啃三明治配咖啡,然而,三明治每每总是剩下一大半,倒是带着一肚子的咖啡因继续和工作搏斗。   到了后来,疲乏感也侵袭了她的睡眠,天气愈来愈热,连冷气都不合作,一味地榨干她已经没多少肉的身子。每天晚上她直挺挺地躺着,睁着眼睛到天明,白天她可以恨他!恨他!恨他!可是到了晚上,到了躺在曾经两情缱绻的床上,无边无际的思念排山倒海的撕扯她的心身。   她听说克德走了,以前她会想他去哪里?什么时侯回来?现在她想,他又去准备他的新武器要来对付她了。不,不能说对付她,应该是对付所有‘残存’的黑家人。   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但她猜想可能跟斯顿差不多同时,他极可能还不知道斯顿把一切都抛给她,让她收拾,她跟依嫚对外面宣称斯顿公务出差,把外面的疑团减低到最低点。   然后,她听说克德又回来了,她的感觉居然不是惊惧,而是喜悦,欢喜他再一次地和她在地理上接近,她有种感觉,觉得只要他尚留在密西西比,他们之间就还没有结束,除非他永远走了,才是真正永远的结束。   苏珊只剩下那幢文斯留给她的房子,以及一小部分公司的股票,其余都变卖殆尽,却依然不敷清偿克德逼他们缴的债款。除了房子、股票,只剩下……土地——克德——   对呀!钱就埋在那片土地的下面呀!石油、天然气……管他什么蕴藏,所获的一定可以足够付克德的催缴款。   可是,凭克德的聪明,他应该算到她还有这笔大如天文数字的未知款项,为什么他没逼她交出来?但她一直就摸不透他,根本无法分析他的想法。   远方的雷声,似乎在告诉人们天就要下雨了,但苏珊一点也不相信它,它已经骗了她好几星期,连一滴水也不曾滴过。她关上办公室,没有多想的驱车直奔欢乐湾,不管克德是不是敌人,她会把土地的租售权第一个留给他,如果他不要,她会把它卖给任何第一家有兴趣的石油公司。时间已经不多了,苏珊不容许自己再浪费任何一秒来考虑她的冲动是否适宜。   油量指示表告诉她该加油了,苏珊告诉自己一定够撑到回家,她固执的没有停下加油,反而踩着油门直奔。   伯乐停在一株枝叶茂密的橡树,躲避毒烈的阳光,木屋的门是敞开着的,苏珊把车停在廊前,正打开车门要跨出时,克德懒洋洋的晃出来,歪歪的倚向一条木柱,她的心跳蓦然停止跳动,她猛然明白她之所以来是想见他,土地不过是个藉口,是个遁词。   苏珊的嘴发干,脚也脆弱的勉强移步。克德穿了件旧得不能再旧的牛仔裤,旧得连口袋都有一个不见了,他身上除了牛仔裤,就是一双马靴,和——胡子。他又开始蓄胡子了,乱七八糟的胡子,使他看起来像个亡命之徒。   她不知道他开口的第一句会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一定是伤她的话。   “进来,喝杯冰茶,”他冰澈的眸子打量她烟似的身子,粗厚的手掌托住她手肘,催促她进屋,“你看起来像要溶化了似的。”   什么?苏珊及口咽回已经冒到唇边的歇斯底里咯笑,她紧张得要死,而他开口的居然是‘请她喝茶’。   茫然的,她随着他走进厨房坐下。   “我正在弄吃的,这种天吃不得热的,”他流利顺畅的说,“只有火腿三明治跟沙拉,份量两个人吃足足有余。”   “啊!”他要她吃?“不,不用麻烦——”   他用动作代替言语表达他的意见,瞪着他在她面前放的一大块火腿三明治,她怀疑她连一口也吞不下,接着他的手又在她眼前出现,这一次放一碟沙拉冷盘,然后餐巾铺在她手边,叉子塞进她手里,琥珀色的冰凉茶水落在盘旁,她抬起头见他同一样式的摆在她对面,然后落坐。   “吃吧,”他柔声道,“吃过后你会觉得舒服许多。”   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她喃喃自问,好象是上辈子那么长远了。她吃的很慢、很小口,新鲜的蔬菜沙拉在一口、两口后,很快的见底,冰茶也点滴不剩,唯有三明治仍剩下四分之三强,苏珊有点害怕的瞄克德一眼,唯恐他逼她吃下三明治。但克德什么也没表示,他站起身清理桌子,把脏盘子放进洗碗槽,又给她添满冰水后,就坐回原位。   “好了,你现在看起来不像要昏倒在我脚前了,我可以听你要说的了。”   苏珊握紧杯子,感受杯身的冰凉抵着她暖暖的掌心,“我要跟你说那块山地。”可是她的心不在,她的眼睛一味地审视他,似乎想把她所见的永远收藏在记忆深处。   “那就说呀!”他双手抱胸身子往后靠,脚则翘到旁边的椅子上。   “你还要租吗?”   “讲出主题,苏珊。”他的眼皮垂下遮住他眼睛。   苏珊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再小心的放回原位,连圈圈都对的整整齐齐的才开口说话。   “如果你还想要,那你现在就租吧,我不等调查报告了,如果你不要了,那我就把地租给别的公司。”   “噢!”他轻柔的低呼,“我还要的,可是我不想现在就给你钱,我要是给了你,你会马上把钱捧给斯顿,那我就笨到家了,不是吗?再说,那块地的钱是留给你的,那笔钱是准备在斯顿一丈不名后,给你买丝质内衣裤用的,宝贝。”   苏珊跳起脚,脸涨得通红,“那我就把地租给别人。”   “最好不要,”克德懒懒的站起身,优优雅雅的移到她跟门的中间,“如果你以为我对斯顿已经黔驴技穷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你把土地租给别人,我会把他挤扁、压干、晾起来当衣架,不信的话,你就尽管去试吧。”   苏珊一步步后退,想用桌子做屏障,她的动作迟缓,因为她气力已竭,她甚至躲不过克德突然扑近,攫住她细的像绳子的腰肢。   挺直的眉毛立刻阴沈的扭扭歪歪的皱起,“你到底瘦了多少?”   苏珊挺直脊背,手指掐入他手臂的肌肉,奋力的想推开他纹风不动的身躯,“不干你事。”   他一手扣住她腰,另一手开始探量她宽松套装下的真相,他的手滑过她瘦削的臀部,经过织细的腰肢,来到她胸部顿住。他的探索令她低呼一声,挣扎的想脱开他的箝制,他轻而易举的握住她,眼睛亮起熊熊的怒焰。   “他到底对你干了什么鬼事?”   她雪白着脸,颤抖着手,猛然使劲挣开他,整齐的发髻在挣动中散了,“他什么也没有做,是你,一直是你,你不是在压扁他,你是在压扁我,他走了——”她绝望的嚷,嚷出最后的三个字,她才知道她泄露了什么,她的眼睛睁圆着,手掩着口。   重重的一拳击在桌上,茶杯顿时颤抖个不停,“你什么意思?‘走’!”他暴吼,“那个混蛋臭鼬鼠!”   “他不混蛋,也不臭,更不是鼬鼠!”她没有被他爆发的怒气惊倒,也没有考虑替斯顿辩解是否明智,她气疯了,“他走是因为如果你知道你再也伤不到他就会停止你那些疯狂的报复计划,他走是因为他要挽救公司,挽救成百成千靠黑氏企业吃饭的员工——”   “你是说,他认为你一定会跑来告诉我你打算一个人撑起这一切,你该死,你可恶,你笨!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偏偏要把你自己往棺材里送,还骄傲的自掘墓穴。”   “因为我认为你错了,斯顿才不是那种把我当代罪羔羊的人,如果你肯睁睁你被仇恨遮蔽了的眼,你就会看出斯顿已经不是多年前不懂事的斯顿了,你是可以推卸你自己的罪恶感,要他代你顶罪,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这就是你把你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原因?想让我看清楚我有多不对?”   他根本听不进。   “我把我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是为了使公司的运转保持正常,”她疲乏的、低声的说,“我没有睡,是因为我得醒着想法子筹钱,我没吃东西,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吃。”她的脸色愈发的雪白,眼睛愈发的凄迷幽深,“我们所有财产全变卖光了,只剩下那幢房子和那块山地,你也要吧?或许连我的车子?我的唱片如何?我收集了不少古老的金唱片——”   “闭嘴!”他吼道,一只手抓向她。   苏珊避开,“滚开。”   她几乎是连跑带跌的奔出木屋,坐进她的车子,她大力拉上车门,使劲插入车钥,用力扭动,引擎震动了一下马上恢复平静,她又试了一次。   “不要这样,”破碎的声音迸出她咬紧的唇齿之间,她狂乱的瞄向油量表,惊恐的盯着指着E的指针,“可恶!”她捶着、打着、拍着方向盘,眼泪决堤般的滚滚而落,“该死!可恶!”   “苏珊!”车门被打开,克德抓住她手把她拉出车外,“苏珊,不要这样,冷静一下,甜心,别急别慌,让我看看,说不定我可以解决。”   “你解决不了。”她大叫的抽回手蒙住脸,忍不住的抽搐。这太……太——过分、太那个了!她,黑苏珊是最能自制的人,不管遭受到再大的打击、伤害,她都没有哭,现在却因为一件芝麻大的事,哭成这副德性,“没油了。”   克德滑进车座,一脚横在车外检视点火器,他叹了一口气,钻出身子关上车门,“我送你回去好了。”   “我不要你送。”她忿忿地转身走下斜坡。   克德奔了两步攫住她胳膊拉她转回身,这时天边响起轰隆大雷,苏珊抬起头,斗大的雨滴突然扑簌簌的跌在她脸上,克德拉着她往木屋冲。   他们才跑到走廊,一颗颗比黄豆大的雨,乒乓噗通的自天而下,霎时木屋四周便汇聚出好多条小小水流,沿着斜坡流到溪中,再奔向墨西哥湾,苏珊知道自己是不能走了,她没有伞、没有雨衣,只要她走下木梯,她的衣服马上就会湿掉,她的足踝立刻会被吞噬。   “你不能这样走回去,”克德弯下身在她耳边吼,“等雨小了,我送你回去。”   她不能留下来,木屋有他们第一次做爱的记忆,“我不等,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大叫。   克德怒冲冲的瞪她片刻,然后将她一把揪进屋内,大力踹上门,“好!好!”他也叫道,“光冲到伯乐我们都会湿透,你知不知道。”   “我不管。”她直勾勾的瞪他。   他眼睛睁得更大、更大,可是她还是瞪着他,克德好生气,气得想揪住她摇出她的理智,但她的模样令他踌躇,她看起来好象风一吹就要倒,手一碰就会碎,她的眼圈黑的像墨汁……他焦躁的耙过他已嫌过长的头发。   “我会把伯乐尽量停走廊近些,”他聒躁的说,“壁炉前面有报纸,出来时用报纸遮头,跑快一点,即使这样——我先说一声——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克德打开柜子拿出一个塑胶袋,然后走进卧室,苏珊浑身抖瑟的站着。不一会儿,他身上多了一件旧T恤,头上戴了一顶土黄色鸭舌帽,塑胶袋挟在腋下,他看起来就像外面的暴风雨,既凶恶又狂暴。   他一言不发的跨出门口,走向走廊的一端,飞身越过栏杆,脚一着地立刻飞也似的跑向伯乐货车,苏珊跟在他后面,走到走廊,眼睛呆呆的望着穿雨而去的克德,默默的注视他矫捷优美的动作和步伐。   一大束亮光射入欢乐湾里,震耳的爆炸声轰隆隆的震得地摇树晃,她颈背的细发一根根的竖起,突然间,她明白过来这场暴风雨有多大、有多危险。她想叫克德回来,可是他已经进到货车里了,她听见引擎咆哮声,看见车灯亮起。   踬跌的,她回到屋内找克德说的报纸,可是天暗的她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她只好开灯找。当克德在门外按起喇叭的同时,她找到报纸并关上了灯,她走向门口,但强大的风力把她吹回屋里。苏珊费尽全力才关好门,她的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而她还只是走到走廊,还没有和强大的雨势正面迎上呢!   报纸在她手上翻了好几转,才歪七扭八的横在她头顶上,克德的车停得很近,即使如此,她才踏出第一步,衣服便像第二层皮肤般贴在她身上。卡车座很高,她没有办法跳上去,苏珊放弃没有用的报纸,一手握住克德伸过来的手,一手抓住车椅,爬上车座,克德诅咒的拉她上车,并横在她身前带上车门。   “塑胶袋里面有毛巾。”克德回到方向盘后咕哝的说。   苏珊一面擦头发、擦湿淋淋的胳膊,一面无意识的望着湿淋淋的车座和汪洋洋的车内,“对不起。”她嗫嚅。   克德扯下帽子,无言的接过苏珊递给他的毛巾擦脸,车灯在他们行经小桥时,清楚的照出污浊而且湍急的溪水,苏珊不禁纳闷,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河水怎么涨得这么快?   “但愿我还回得来。”克德阴沈的瞥了水面一眼。   他两手握着方向盘和强大的风抗衡。有一次风大得把他们吹偏,豆大的雨霹雳啪啦连雨刷都没办法刷开它们,给他们清楚的视界,车有如醉酒的大汉,走三步退两步,歪歪扭纽的,没个直线。   克德瞄了她一眼,脚踩煞车把车停在路边,熄了引擎,关了点火器,减了车灯。   “没办法开,我们等风小了再开。”他解释道。   她点点头,双手交叠的平视前方,六十秒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过了,风势、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凶猛。克德烦躁的扭开收音机,杂音却使他们听不出收音机究竟是在说什么,他只好颓然的又关上,眼角溜瞄处,他发现她在发抖。   “你该说的。”他轻叱的扭开暖气,并把它调到最高度。   随着气温的回升,苏珊觉得四肢开始暖和了,她把脚自湿透的鞋中钻出,“我好久没看过这么大的风雨。”   克德没有答腔,只是敲着方向盘。   “你——”沉默压得她快透不过气,苏珊忐忑的试图打破死寂,“你为什么又开始留胡子了?”   “因为我不喜欢刮胡子。”   像被打了一巴掌,苏珊抱紧手臂退回静默的世界,外套还有皮包,她忘了,她是那么的急躁,把外套和皮包都忘在车上了。多孩子气,别扭的只想离开,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一声声金铁交鸣声突然送进她耳里,“什么声音?”   “下雹。”他沉着脸关掉车子一切动力。   “雷声远了。”她满眼希冀的望着他。   “嘘。”他侧着头倾听,一只手伸向她,握住她的手。   苏珊闭住呼吸静听,她的不安增加了。雨停了,风也没了,雹声也消失了,好静,一下子变得静的只剩下树梢的沙沙滴水声。   “现在看得见了,可以开了。”她的指甲陷进他肉里。   他倾过身,手环住她肩,嘴印在她额上,然后柔声的说,“我们得等一下,如果我们开动车子,就听不见声音了。”   苏珊发抖的闭上眼睛,“我知道。”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拉紧着,她的心跳一次比一次急。   所有的征兆只表明一件事:飓风。而碰上飓风的上上对策是:不要碰上。   “若听到声音,你就要赶快跑出车子,愈快愈好。”克德轻轻的说,“路的左边有一条小沟,里面可能都是水,可是我们还是往那里跑,好吗?”   “好。”她的声音紧绷但平静,苏珊摇下车窗一点点,以便能听得更清楚外面的声音。   当第一粒冰雹击敲在货车的挡风板上时,他们都跳了起来。一粒粒、一颗颗高尔夫球大小的冰雹扑簌簌的打在货车盖上,打的人心瑟瑟,它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吵杂,苏珊忍不住抽回被克德握住的手,捂住耳朵。   然后,它停了,像它来时一样突兀的停了,只剩下一地的冰层,无比快速的,克德横过身打开车门,将她推出车外,他攫住她腰,以防她被脚下的冰球绊倒,刺骨的冰冷,穿透她着丝袜的赤脚。就算她有时间再回头去穿鞋子,高跟鞋更不适合在冰滑的路面奔跑,所以她咬紧牙,忍受着痛楚,跟着克德跑。   沟内的冷水几乎夺走她的呼吸,她只来得及看克德紧绷的脸一眼,便被他不由分说的推躺到沟里,泥水渗入她口中,她愤怒的瞪着他,她来不及抗议,又被他覆下来的身子压进水里。   苏珊感觉得到风在肆虐他们的身体,雨不再是黄豆,而是倾盆不断的喷撒。水沟的水满了,溢出去了,又迅速的被填满,一切好象不是真的,她的心害怕得扭曲,可是她的灵魂却超乎害怕的平静,似乎她已经出世。   狂啸的风、犀利的雨,碎石在飞着,树木在挣扎着,大地不停的颤抖着,她紧紧搂着克德,双手急切的抱住他的头。   一个深沉的暴吼声惊吓了她,苏珊禁不住惊叫,惊叫声被暴虐的风雨吞噬,克德环抱她的手臂箍紧,身体也把她压得更陷入沟里,她觉得她的肋骨就要断了,她没办法呼吸,不管她怎么努力,天地间的氧气似乎被暴风雨吹跑淋湿得点滴不存。她最后的一个想法是,至少,是在克德的怀中。   苏珊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昏过去了。前一分钟她还在被倾盆倾盆的雨水浇灌,被哗咻呼咻的狂风轰得耳鸣,以为他们随时都要从世界上消失。再一分钟——正常了,雨还是在下着,但是正常的雨势、雨量,没有闪电,也没有雷鸣,没有冰雹,更没有风——一点点都没有。   克德仍躺在她身上,他的胸膛重重的起伏着,好象他也正在贪婪的呼吸着残存的氧气,他的手张开的插进泥水里,好象他可以用身体替他们造出另一个世界,他们又这样躺了好几分钟,听凭雨淋在他们四周,费力的告诉他们他们还没有死。苏珊转动头,把脸埋进他的喉咙,手指穿进他头发。   克德撑起身子,也把她拉坐起来,“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急促、沙哑。   “没事。”她听得出她的声音也有同样的沙哑和不真切。   他们相扶持的挣扎起身。   “该死!”苏珊听见他低咒,看见他望穿黑暗和雨幕找寻伯乐货车,“一百八十度转,都转到另一边去了。”   苏珊抬起手遮在眉上,想看清状况。可是,她只能大略看见车子的位置,看不见它车头的方向,克德一定有一双鹰眼。   地上四周躺着一棵又一棵的环抱大树,还有点点的火星亮光眩眼的令人不能直视,看来风拔起树,树压倒电线,这场飓风他们能逃过真是大幸。   看到她踮着脚跳着,克德干脆抱起她让她抵在他胸膛上,他先将她抱上车坐稳后,才绕过车头上驾驶座,钥匙一插进匙孔,车子立刻发出启动声,他飞快地抛给她一个笑容。现在,真是非常幸运,总算车子也幸免于难。   “我们回木屋去。”克德小心翼翼的开着,以防轮子打滑失去控制,“天色太暗了,等明天早上可以看清路况再送你回去。”   苏珊蜷曲在车座里,目光茫然的注意前方,木屋的电力应该也被摧毁了,不过克德会升一炉火,升了火,又能干干爽爽的——很好的一幅景象。   克德踩煞车换空档,“我去看看桥。”   苏珊想出声说她也要去,可是他已经关上车门走进雨幕里了,她不是害怕他把她丢下,她知道他不会,她只是——受不了看不到他。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他的脸在刺眼的车灯下苍白的吓人,“水漫过桥,我们不能冒险,今晚我们得在车里过夜。” 第九章   她颤抖的手指伸到头发里,虽然雨水冲去她发中夹带的泥浆,却未冲去夹在她发里的树叶、残枝。一两片枝叶随着她的手指掉落到车上,她盯着然后开始破碎的笑出声。   克德才把车开到路旁停下,被她的笑楞了一下,转过头发现苏珊一手捂住嘴,徒劳的想止住反常的笑声。   “没事了,嘘,宝贝,没事了。”他揽住她肩将她拥入怀中,“过去了,没事了。”   是的,风雨是过去了,他们也没事;可是,若不是她那么坚持要走——她高兴有他陪在身旁,但是,如果他不幸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   她的头抵在他下巴处,歇斯底里的笑声变成一声声破碎的饮泣,他的拥抱更加温柔,他的手也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可是她还是抖个不停,最后他的手落到她光滑的胳膊。   “上帝!”他急忙放开她,翻找他带出来的两条毛巾,一条包住她湿淋淋的头发,“脱掉你湿衣服,后面有一条毛毡,脱掉后我给你包起来。”他把暖气扭到最大。   苏珊睁着一双水盈盈、凄恻恻的大眼瞅着他,“你自己也需要脱,你一定冷死了。”   雪白的牙齿立刻自黑色的胡海中绽现,“我比你暖多了。不过,我承认湿牛仔裤的确很不舒服。”他从头拉出T恤拧干水披在方向盘上。   她不自在的收回视线,抬起僵硬而又颤抖的手指解钮扣,等他脱下了靴子,卸下牛仔裤,拿着毛巾擦身时,她连衬衫都还没有脱下,克德靠过身,拨开她手,替她褪下衣物,用毛巾大力的揉搓她,使她的血液加速回圈。然后拿后座的毛毡,把它铺在座椅上,自己坐在中间,再拉过苏珊让她坐在他腿上,之后再用毛毯包裹。   温暖像团棉絮柔柔的包住她,苏珊轻喟,在他的臂膀里,她突然觉得好平静、好安祥。   克德双手圈着她,他的脸写满困扰、忧忡,“我从来没像今晚这么害怕过。”   她的头自他颈间抬起,她的眼睛因惊愕而睁大,“你?”她的声音完全表露出她的不相信,她怎么能?他是个冰样的男人,又冷又硬的!“你怕?”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没能支撑下去怎么办?要是你被什么打到怎么办?要是你——”他倏忽止口,脸色更加晦涩。   “可是——”她口吃。“可是你自己也在危险中哇!”   他不在意的耸耸肩。   不在意?这就是他面对危险、面对死亡的态度?因为他不在意,也不怕,所以死亡一直未找上他?但他害怕她、担心她会——   她的思绪停止了,她必须命令它停止,因为她不敢分析下去,苏珊轻轻的扭动了一下身子,重新偎进他怀里,手软软的扣在他脖子上。   他毛毛的下巴摩娑她面颊,手略略收紧几分,“苏珊。”   她好喜欢听他叫她的名字,无意识地,她蠕动着上半身,他柔软的胸毛像生丝蜷缠着她赤裸的胸部。   “唔?”   “我想跟你做爱,你会答应我吗?”   这个想法,还有他声音中浓浓的欲求,令她浑身一颤。她仰起脸,他柔柔的吻住她嘴,缠绵的吻,继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是——是好吗?”他抬起头,喉咙钻出低沉而又抖颤的笑声。   “是好。”   尽管这么多星期没见面,尽管他们才刚吵过猛烈的一架,她还是毫不羞愧的告诉他。她是他的,她跟他是最纯洁的,在他的臂膀里,即使在他被欲火焚得焦躁不已时,他给她的仍是无上的喜悦和无边的关注、温柔,他从未伤害她——在这一方面,在这一刻,没有间隔、没有痛苦、没有不妥协。当然,在太阳升起时,这些会如影随形的紧追而来;可是,现在在他们之间的只有甜蜜的热流。   她爱他,她打心底不想跟他作对,尤其是在经历了刚刚的那一场生死搏斗,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拥住他,让他坚实的躯体紧紧抵着她,好让她确确实实的证明他的确没有受伤,他们还活着。而只要他们活着——他活着——她就绝不会让愚蠢的自尊和骄傲推开他,她是要烦恼他们的关系,他们的难题,可是,那改变不了她爱他的事实。所以,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烦恼,现在,她拥有的是夜晚,拥有他,那就够了。   他细碎的吻她,手指柔柔的搓她赤裸的胸脯,缓缓将她放倒,他的手完全控制住她,销魂的呻吟声缕缕的自她口中钻出,她的头轻轻的摇晃。   他灵巧的重新拨开她腿,舌头离开她坚挺的玉峰,移到她细滑的小腹,他的胡子搓着她的皮肤,她屏息抽气瑟抖。当他的口舌深深攫住她时,一双惊呼窜出她颤抖的唇齿之间,快感像永不止熄的炽焰,熊熊的把她推进升华的奇妙境界中。   他稳稳的搂着她,等她从天际山峰下来。然后,她猛然意识到他只是抱着她,什么也没做。   “克德?……你?”   “我没事。”很温柔很温柔的,他挑起她下巴轻轻的啄了她一下,“我只是没有准备……没有东西保护你。”   苏珊抬起手,柔柔的抚着他面颊,“我要你,”她低语,“你是不是,会不会很介意很介意——如果我们冒一次险的话?”   凝视她如水般柔和的目光,迅速转变成一团炽热的火球,克德分开她腿,叠在她身上,在猛然进入她体内的同时,发出颤颤然的呻吟声。   她从来没见过他抖得那么厉害,他的动作是那么的猛烈而快速,她正准备疏解他的紧张,而他已吐出解放的嘘声,重重的瘫在她身上。   然后他们开始感觉到不舒服。方向盘、门把、纠缠的躯体,在热烈时,这些似乎全不存在。而这会儿,它们从有化无的境界又变了回来。   克德轻笑的说,“我想后座会比较舒服,天知道我们刚才怎没到后座去!”   后座是舒服多了,只是对克德来说长度仍不够他伸直腿,他关掉内燃机,所以他们只存靠一条毛毡保暖,虽然如此,苏珊再也不觉得冷,她枕在克德的手弯里,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好累哦。”   事实上,她不想睡,不想把和克德相偎的时光浪费在睡觉上。可是她的身体却不依,几个礼拜来的苦撑,再加上这一场暴风雨,把她推向频频招手的睡神,她的四肢沉重,眼皮渐渐睁不开的合上。   再打了次哈欠,她模糊不清的说,“我爱你。”   她只是想再告诉他一次——在这样平静祥和的相偎相依里,他是那么的高大壮硕,她觉得自己好安全、好安全,而这话是发自她内心的一份献礼。   克德紧紧的拥着她渐入睡梦的身子,轻轻的抵着她的额头道,“我知道。”   他一点也不想睡,他一直认定他只能在一个人时才能真正的睡觉,要是有人在他身边睡的话,他绝合不上眼。但叮叮当当的雨声,绵绵密密的黑夜,把他们织进一个只属他俩的世界,他的肌肉愉快的松弛了。   在他怀里的她是何等的娇小、纤细、柔软,是那么的女性化,自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一直提醒自己绝不可以伤害她,连‘无意’的伤害都不可以。今天下午,当他看见她哭着捶打着方向盘,他心都绞疼了。苏珊不是爱哭型的女孩子,虽然他不是有心的,但毕竟他还是伤害了她,让她哭成那样,他被她说的气昏头了。原来斯顿逃了,却让苏珊成了代罪羔羊,他一定得尽快了结这件事——为了她。   她爱他!   以前要是有哪个女人说了这句话,或是有这个趋向,会使他不耐烦,扭头就走,他不要那些需求的手向他要求任何他不能也付不出的东西,他不要那些眼泪汪汪的场面,更不想面对那些女人在感觉自己爱错了,或发现不是爱时,计划着那种不可思议的报复策略。秋婷的死,已经吓够他了,他绝不容许自己再一次毫无防备的暴露在残酷的利刃下,任其宰割阉杀,直到遇见了苏珊。   苏珊完全在他没有防备的状况下,渗入他的骨髓,紧紧的攫获住他,而就因为她对他一直没有任何要求,他发现他给的更多,而这些都是在他不知不觉,也控制不了的状况下悄悄的进行着,也是一直到苏珊命令他离开她的家、她的生命时,他才顿然领悟原来她已经到了尾大不掉,无法割舍的地步。   他向来孤独也习惯孤独,甚至喜欢孤独。可是,这些日子孤独不再是件好事,他的身体渴望获得解放,但其他的女人对他连这一点的意义也殆无,也不要别人,他只要苏珊,只要她。要她为他展颜欢笑,要她的美眸为他闪亮,要她的手臂只搂他一人。   现在她果然在他的怀里,就抵在他的胸口上,一个她归属的地方,他轻轻挪动,想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她也跟着蠕动,即使在睡梦中,她柔柔软软的胳膊依然松松的搂着他,真美,这种感觉。愉快、满足的笑容浮上他严厉的嘴角,伴着他走入浑沌的梦境。   像所有的暴风雨夜后的清晨,阳光灿烂的遍撒大地,清新的气氛振奋每一个饱受烈日高照的身心。   克德一张开眼接触到鲜蓝色的长空,他楞愕了一下。车内因阳光的照射已经闷热起来,汗从他的额头滑下,克德半支起身子,拭去带来痒感的水珠,苏珊蠕动了一下,伸展着,毛毯散开露出她纤细雪白如玉的身子,长长鬈鬈的睫毛缓缓掀开,双眼像极朦胧湖水雾茫茫的注视他,克德抽了一口气,手托住她纤不盈握的细腰将她拉起。   “蜜糖,我们很快就要动身……”他粗嘎迫切的低语。“在我们走前……”   她朦朦胧胧的眼睛瞅着他,无言的抬起双手圈住他脖子。   他缓缓的、温柔的把她带进他编织的七彩炫丽世界,当彩虹般的炫丽光芒褪去,他支起身子,眼睛清明的注视她。   “陪我,不要回办公室,我会照顾你的。”   眼泪一下子充满她迷雾朦胧的蓝眼,但她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当泪水终于滑下她面庞,她的声音抖得像秋天的枯叶。   “我必须回去,我不能这样丢下公司,丢下那些倚靠我的人不管。”   “那我呢?”克德抽气,“你就能丢下我,不管我?”   他的话重重的捶击她心,“我爱你,但你并不需要我,你只是要我,而这是有差别的。”她抬起手碰碰他胡子,嘴唇抽搐不堪,“再说,我不以为我做得来……情妇……求你……送我回家……现在,好吗?”   在静默中也们各自穿上湿淋淋、皱巴巴的衣服。   在平常只要十五分钟的车程,现在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开抵苏珊的家。沿途上,他们碰到三、五成组的工作人员,有的在整理道路,有的在清理断落电线,重新埋桩设竿,有的正在搬运倒得七横八竖的粗大树干。   苏珊跌跌撞撞的下了车,扑进白着脸满眼关怀的爱梅怀中。   “天老爷!”爱梅含着泪,抽着气的说,“看看你们两个。”   克德挤出他一贯的不在乎笑容,“对两个躺过山沟的人来说,我觉得我们看起来还算好哪!”   然而,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神经,每一吋肌肉都在抗议,睡的不舒服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那些打在他背上、头上、腿上的冰雹是主凶,而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苏珊的颊上有一块瘀伤,他抬起手,拇指轻轻的触摸她。她站得很稳一动也不动的任他碰触。可是,她的眼中盛满痛楚和渴望。   爱梅抹掉泪水,粗着嗓子催促他们进到屋内,“你们两个!都给我上楼去洗个热水澡,你们那身衣服全给我剥下来,脏死了——”   “我马上就要走的,”克德打断她,“我得回小木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伤害的。不过,你要是能给我一杯热咖啡喝,我会感激不尽。”   苏珊默默的抱胸而立,望着他接过咖啡啜饮,她好想,真的好想就如他所说的跟他厮守在一起,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都不想,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移到他面前,也没注意到他放下杯子,只知道他终于又用有力的臂膀紧紧的搂住她。   克德粗暴的吻着她,几乎是用全部力量吻着,好象想烙印他所有的情怀,近乎绝望、粗暴的搂紧她。她的眼泪扑簌簌的又滴落下来。   “嘘,嘘。”他用指尖擦干她眼泪,用唇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珠,然后用一双大手仔细的捧起她脸,详细的阅读她每一丝表情,“会没事的,我保证。”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所以他又吻了她一次,然后放开她,再拥抱立在一旁的爱梅,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出。   苏珊用手想防止啜泣声溜出,但它还是抽抽噎噎的跑了出来,她任爱梅扶她上楼,帮她褪下肮脏的衣服,推进浴室站到蓬头底下。   她知道她有成千成百的事该做、要做,等着做。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做、不愿做。她只想躺上床,只想哭,只想什么都不想。但,不晓得哪里来的力量,她终于止住哭泣,终于走出蓬头,跨出浴室,穿上爱梅给她准备的家居服,然后下楼吃饭。她不饿,一点也不饿,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吃,爱梅还是会逼她吃东西,而只要她有吃,即使一点点,爱梅只会不快的唠叨几句就算了。   苏珊还知道一件事,就算她把所有的东西变卖光,只剩下身上这一套衣服,还是改变不了公司宣布破产的命运。   一整天,她坐在天井里,晒太阳、打瞌睡、思考,她打电话给依嫚解释她不去公司的原因,她不知道克德什么时候会把她车子送回来,她只知道他们还能再见一次面。她也知道如果她够聪明,就该接受克德的提议,跳出是非,和他双宿双飞,这样她可以永远不必活在空虚里,这样她可以得到他愿意给她的任何感情,他关心她,这一点苏珊百分之百的确信,也许他不爱她,但他给她的,未曾给过其他任一女人——除了秋婷。   除了可怜、迷惘、受尽伤害的秋婷,因为她的死,也因为她所受到的伤害,克德要为她讨回公道,要为她复仇,或许也为了他自己的平静。   当第二天早上克德还是没有送回她车时,她打了一个电话请依嫚过来顺便接她去上班,公司是没什么大事发生,但还是要她们去签字,去命令,让公司运转而不会无所适从,船当然在有破洞时会下沉,但企图挽回和任其沉溺之间有一点很重要的不同点——一个是尊严的失败,一个是懦弱的自我放弃。   当晚当她回到家门前,看见自己那部车停在那里,失望和挫败的情绪立刻捉住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在她在家的时候送来?他在躲避她吗?她瞪视那车良久才回过头谢谢依嫚送她回家。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依嫚半探身拍拍她手问,“有什么话我能跟克德说的吗?我看得出来你不快乐,而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不,不是你的错。”苏珊挤出一抹微笑,“是我自己决定的。”   爱梅仍在,还没有回去,苏珊觉得爱梅不是在做她未完成的工作,而是在执行监工的任务——确定她有吃晚饭。果然在她吞下最后一口饭后,爱梅立刻抛下手中的碗碗盘盘,露出满意的表情。   “克德要我一定得看着你吃饭。你太瘦了,瘦得不象话,工作把你弄得这么惨兮兮的,我才不容许你再继续瘦下去!再瘦下去,往后你门也不用开开关关了,只管从下面门缝出入好了。”   “不会了,”苏珊叹息,她实在不喜欢问,可是她还是得问,因为如果她不问,永远也安不下心,“他……还说了些什么其他的话?”   “他说他损失了一棵树,但那棵树还好没有倒在他屋顶,倒是冰雹打坏了他屋顶,其他都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她克制自己不问爱梅他是不是看起来很疲倦。   爱梅前脚走没多久,依嫚的电话来了。   “苏珊,你可以过来一趟吗?斯顿回来了,他发现了克德一些事!”依嫚的声音充满紧急。   “我马上到。”苏珊抛下电话,拿起皮包便往外冲。   什么事?斯顿发现的是什么事?难道克德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不像,克德是大大方方的回来,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藏头缩尾。但是,会是什么?   苏珊的心痛苦的狂跳着,她没有注意到她车速开得有多快,转弯时有多惊险,她一直盼望斯顿早日回来,然而,现在她害怕他正要以某种新发现作为武器伤害克德。   为她开门的是斯顿本人,他褐色的皮肤更加铜红,看起来虽疲惫,却是那种平常的疲惫,因为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神经、一条筋骨是紧绷的。除了——在他看见她时,惊讶的表情可以勉强算上。   “我的老天爷,苏珊,你到底怎么啦?简直瘦了整整一圈!”   “没怎么!你发现了克德什么?”   他领着她走向小客厅,依嫚也在,等她坐下后他才开口道,“我不在这段期间是当侦探去了。我要克德以为我懦弱的落荒而逃,这样他才会大意的不去掩饰他的来去形踪。而他果然中计,乖乖!他一定以为他赢得一点也不过瘾。”   “我不认为。”苏珊插嘴,“他一直到前天下午才知道你走了。”   他皱眉,“怎么会?你没告诉他?”   苏珊坐直了身,眼睛睁得好大好大,“那就是你要我做的,是不?你把一切丢给我,算计我一定会跑去找他哀哀求饶,是吗?他说你就是这么打算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他。”她瞪着他,怒目指责。   “要不然我还能怎么想?”他不自在的辩护,“你是说我完全错估情况?”   “我不知道你估得是哪一种情况。”   他撇开脸,回避她冰冷的注视,“总之,我到纽约去了,我发现虽然谣言四起,但公司发行的股票却一直处于高价位,这表示有人在买。光怀疑不行,我必须确定,果然是克德,一直是他在买股票,他不是在逼垮公司,他只是逼我们抛售股票,好接管公司。”   接管!接管?苏珊有一会儿的迷惑与晕眩,随后她开始咯笑。   “接管!”她拍着手低声笑,“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只为接管。”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当然你不会觉得!毕竟,那个卖股票筹钱还债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苏珊,”依嫚发白着脸惊呼,“你自己的——”   斯顿瞪着她,然后低咒一声,不相信的揉着眼睛,“苏珊,我们谈过的,不可以变卖你的任何私人财产的。”   “我并不知道这从头到尾只是场商业游戏,而你又把一艘半沉半浮的船丢给我,我能怎么办?股票不是我唯一卖出的财产。”   “上帝,”斯顿看起来像生了大病,“你……你……而他根本无意要我们兑现,他只是要我惊惶到卖股票,然后他就可以掌握公司的主权,你到底卖了多少,苏珊?”   “百分之九。”   “那你还剩下百分之六,我有十一,妈有十一,我们有二十八;克德有……我想,大概有二十六,我们还是握有主权。”   “如果他继续买断债款?”依嫚提醒道。   斯顿摇头不以为然,“不,那会扼杀他自己的经济来源,他没道理为了报复我,一开始就拿自己的经济财务开玩笑,不错,刚开始我的确是以为他恨我恨到入骨、不顾一切的地步;但是每一张甫上市的股票,立刻被人买走,使我开始怀疑他追求的是另一种目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珊问,“哦,算了,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你不信任我因为我和克德在一起,而克德不信任我,因为我帮的是你。”   “对不起,”斯顿柔声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苦,我发誓我会补偿你所有变卖的。”   她手一摆,“没关系。”她要的是战斗结束。   望着她又累又摇摇欲坠的消瘦模样,他不打算再对她隐瞒任何一件事,“我今天下午一到就去找了克德,告诉他明早十点要开董事会表决,他会知道他的游戏结束了。”   游戏结束了,从头到尾的游戏!   苏珊一直不知道当初的股权究竟是怎么的分法,在她嫁给文斯时,她只知道家族的股份占了百分之五十一,依嫚、文斯、斯顿各有百分之十五,文斯去世后,把他的股份留给她,另外的百分之六,她一直以为是某个远亲拥有,直到这个‘远亲’在十四年后重新出现。   如果依嫚和斯顿各抛售了百分之四的股票,再加上她的百分之九,克德应该有百分之二十三股,斯顿推断他有二十六,那表示他自游离股中收回三股。也有可能是其他的股票所有人委托他代理投票权。   游戏!从头到尾只是场追逐游戏,如果有什么的话,那表示公司更雄厚、更强大,因为克德买下庞大可观的外债,家族的股权也增加到百分之五十四强,每一件事、每一方面都圆满极了。   难怪克德一直跟她保证没事,他从来就没有意思要公司破产,他只是信任不过她,不敢把原委告诉她,而斯顿也信任不过她,不敢把他的怀疑跟她讲,她想做个中立人,结果却成了牺牲的羔羊。   现在事情终于要结束了,对每个人似乎都还不错,只除了那头羊。 第十章   会议室里的五人中,克德的样子最轻松。依嫚最冷静,冷静的几近漠不关心。斯顿一派谈生意的姿态,白莉则像往常一样,保持着一张扑克脸孔。   只有苏珊反常的不自在。她瞥了克德一眼,他穿了一套欧式剪裁的夏日条纹西装,显得温文儒雅——如果没有看他那一脸胡子的话。然而,他那修长壮硕的身材,无论他穿什么,都好看都合身……连不穿也迷——   她急忙又瞥了他一眼,刚好看见他正拿眼睛瞧她,还懒懒缓缓的朝她一眨。这算什么?不在意他即将面临的?还是,这又是他另一个计划中的‘细节’?   苏珊是想的那么入神,以致于好一会儿才收回游散的心思,听克德正寒着脸说着。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虽然我花了好几年才明白,但并不表示我就愿意放弃不要。我决定争取,没有妥协可言。”   “那是你的损失,”斯顿刺耳的说,“表决?”   “当然。”   克德坐在那里,一脸自信十足的样子。然而他又什么时侯没自信过?他应该知道他所操纵的股权,并没有多到占绝大多数,但即使如此,他的脸上除了自信外,什么也看不出。   “我投赞成。”他懒懒的,满不在乎的说。   依嫚坐的有如磐石,既没有看克德,也没有看斯顿。许久,她终于说:“反对。”   她还能怎样?她不能和自己的儿子作对呀!   “我投反对票。”斯顿急促的附和,“苏珊?”   苏珊注视他闪着胜利火焰的眼睛。哦,他对她很有把握,确信她一定会站到他那一边。好只鲨鱼!不仅是只咬着就不肯松嘴的鲨鱼,还是个一等一的、尽责的、自信的董事长,充分的使用上每一个游戏策略。   她读不出克德的眼神,只看得出他在等,等着她的表决。他没有跟她联络,也没有试图说服她帮他的忙,投他的票。他为什么要?她帮的一直是斯顿,不是吗?难怪他不信任她!   “苏珊!”斯顿不耐的催促。   信任!要别人信任,说得要有别人能信任的理由。苏珊心胸肿痛幻想,克德太习惯防范,习惯的已经变成他第二天性。   “我赞成。”她低沉的说。   话音一落,室内除了白莉的记录沙沙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斯顿像被电击了。他的脸发白,嘴抿成一直线,椅子的扶手在他如钩的十指下,似乎随时要被他捏碎,捏断。   会议宣布休会了,但只有白莉一人离开。或许连克德也被这个转变吓了一跳。即使在她自己,苏珊也很难对她的答复理由有清晰的逻辑。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知道她绝不能不管克德。如果他输了这一场,他就永远不能再出席董事会,他的股权会自然的归到斯顿的手里。   克德发动了一场非赢不可的战事,他会一直缠斗下去,然后这个家会破裂,公司会离析。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她已经累了,累的不愿再被他们玩弄于股掌,累的再也不在乎任何事或物了。   依嫚双手合十的叠在会议桌上,她的视线望向她儿子,再转到克德,再回到前者,“结束了吧!我们曾是一家人,我希望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不该涉足的,而如果你肯原谅我,克德,我会感激你。”刚强和谦虚同时闪烁在灰色的眼珠里,亮亮灿灿的,苏珊由衷的感动、敬佩。   不等克德的回答,依嫚坚决的望向斯顿,“我知道这一定让你很难去接受,你一直是个很出色的董事长,要你交出缰绳并不容易。但我希望你高高兴兴的交出来,并且使交接顺利。克德,他跟你一样是个黑家人。我希望你可以懂事到结束这件事,已经有人受到伤害了,别再扩展下去,再这样下去会毁了我们每一个,苏珊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自始就看清事情会演变到不可收拾的人……如果你不肯为你自己想,那就为我想,为她想。天知道她为了你们的敌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牺牲!”   苏珊畏缩了一下,她恨自己的事被提上会议桌公开谈论。可是她坐的更直、更挺,她的视线落在她自己的手指上。现在是他们结束这场斗争,或是重新开创另一局面的决定时刻了。而不管是哪一样,苏珊都不在意。她已经退出了这场战斗、战区,她只想独自舔舐伤口,不再关心了。   斯顿的眼睛好遥远,似乎飘到好远好远,好久好久以前,“我一直嫉妒你,每一件事物在你来说是那么容易,信手拈来。文斯已经很难追随,但你……天!有你在,我根本变成了隐形人,每个人看的是你,谈的是你。”   克德的眼睛注视着斯顿。他面无表情,眼波无痕,看不出他对斯顿的叙述有什么想法。   遥远的目光凝聚了,逐渐集中到克德的脸上,“当我十六岁时,我开始和哈碧兰约会。你那时是大二,我想那对一个高中女生来说一定相当难以抗拒。你回来度周末在宴会上遇到了她,结果她就那么抛下我飞向你。”   吃惊飞过克德的眼睛,“哈碧兰?……我几乎记不得她长相……我跟她约会了两三次就散了,没什么的呀!”   “对我却是打击很深。我恨你,你显然对她根本不在意,可是你硬是从我这里抢走她。在十六岁的年纪,她是我爱的中心,是我的生命,是我的阳光。当你跟秋婷的恋情公开后,我找到一个报复你的机会。告诉你,我一点也不以我的所作所为骄傲,可是在那时那是一个我唯一能做的办法。”   克德深吸了口气。不用看,苏珊也感觉到秋婷的名字鞭疼了他的心。当他开口时,痛苦的声音令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恻然。   “在我们离开这里后,我跟秋婷就结婚了。第二年她死了。单凭你对她所做的,我就该杀了你。”亮晶晶的水光忽地闪在他眼里,“而我的罪比谁都深、都重。”   突然间,苏珊再也不能忍受。她谁也没看,手把椅子往后一推,立刻昂然快步走出。她的胸口涨痛着,她的心扭绞着,可是她哭不出来,她不以为她哭的出来。   她经过白莉直接走进她办公室。她没有看见白莉满脸企盼的想问她问题,她只觉得好冷,也觉得她再也暖和不了。   她才关上门,还没走开一步,身后的门又被砰然打开。苏珊迅速的回避开。克德一看到她的反应,立刻眯起眼睛,顺手带上门。   “你为什么离开董事会?”他平静的问。   “回家。”木然的腿拖到桌边,木然的手拾起皮包夹在木然的腋下。她避开他的目光绕过他想走出去。   克德横跨一步挡在她面前,“我需要你在这里,苏珊。你知道交接不会很顺利,会有许多的事需要做,许多人需要会面,我需要你的帮忙。”   “如果我认为你应付不来,我就不会投你的票。”她疲倦的说,“拜托,让开。”   “你为什么要投我票?每个人都不敢相信,我也一样。”他抬起手握住她裸露的胳膊,温热的手指似乎祈求借着这个接触,带动她以往的反应。   但苏珊一点也没有反应。她的感觉神经全部麻木了,连视神经也木楞楞的瞪着他灰色的西装外套,“我累了,我要回家。”   他审视她的苍白,紧绷的脸,审视她眼眶下的黑圈。他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尖叫,不能让她走,可是,她的模样柔弱的似乎随时都要崩溃掉。   “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的回答坚决而迅速。   他吞回一个诅咒,“好,如果你不要我送你回去,我想依嫚一定愿意——”   “我自己走,自己回去。”   “好。”克德的发音像迸出的重叹,“那我今晚过去——”   “不,”她抬起头,眼中的痛苦明显得教看见的人心疼神颤,“不要今晚。”   他的下巴昂起,额旁的青筋猛跳。半晌后,他说:“我们得谈一谈。”   “我知道。但不是现在,改天吧。”   “什么时候?”   她耸肩,唇瓣如雨夜的花儿,“我不知道,也许六年、七年后吧!”   “去你的!”他低咆。   “对不起,但这是我现在的感觉!拜托,请你让我静一静!我已经没有你要的东西了。你要的股票,我已卖给你,你要的股东董事代表,我也投了赞成,我再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她推开他,头看着脚,命令它们执行它们的天职。走出办公大楼,走入艳阳天底下。刺眼的阳光令她张不开眼。苏珊打开皮包摸出太阳眼镜戴上。   她车开得很慢,很小心。天佑爱梅!她没有拷问苏珊任何非必要的问题。   苏珊机械化的上楼更衣。她换上一条短裤和一件白色无袖罩衫在肋下打了个结。这种装扮她只在家里穿,只在天井晒太阳时穿。她已失去太多,比任何一个人都多;但她总算可以睡了,可以休息了,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太阳在她身上晒出水珠,苏珊不再觉得冷了。她的眼皮有如千斤鼎重,而她也不想挣扎、反抗。她很顺从的闭上眼,让脑子飘向虚无飘渺。   爱梅前后只打扰过她一次。她摇醒苏珊递给她一杯冰茶。苏珊满含感激的喝下冰茶,喝完后翻身再睡。在阳光最烈的时候,爱梅拿来一柄太阳伞,为苏珊遮荫,然后又回去做克德交代她的事。   下午很晚的时候,苏珊摇摇晃晃的走进厨房,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爱梅给她准备的生菜沙拉。   “对不起,我还是好累。”她呓语。   爱梅爱怜的拍拍她的臂膀,“去看看晚间新闻如何?抬高脚、放松,好好休息一下。”   “这不正是我过去这几小时所做的?”苏珊叹息。   无可避免的,她又在电视机前睡着了。她最后的一个印象是一幅好大好大的天气概况分析图。   她在睡梦中伸展僵硬的脊背和腿。朦胧中,她掀掀睫毛,结果撞入她眼底的是克德的眼睛。   飞快的,她坐正了身体,“你在这里做什么?”苏珊睁大了眼,那些苦楚的撕裂感再一次的翻搅了麻木的创口。   “等你醒来啊!”他轻描淡写的回答,“我不想吓着你嘛,所以等你醒来后再做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想做的事。”   苏珊靠回沙发机警的望着克德一步步接近。“做什么?”   “把你扛在肩膀上带走。”他抓住她一手腕,轻轻松松一提她便跑到他肩上去了。   他一手固定在她臀上,另一手固定住她双腿。苏珊既惊骇又头晕的抓住他的皮带,“放我下来!”她喘息惊呼。   克德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一径的走向电视机切断开关,又一一关掉室内的灯。   “你搞什么?”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苏珊起初又惊又困惑,等到他扛着她走出房子,走进夜色时,她开始猛烈的反抗,既扭带踢又捶的抗议。   “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离开这里。”他的皮靴重重敲在车道。   苏珊支撑着往后瞄,看见他的红伯乐货车。克德打开车门,轻柔的把她自肩上放下,送进车内。   “爱梅已经替你收拾好行李,我把行李放在车里。”他靠过身吻她张成O字型的唇,“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坐在车里就好,如果你想睡的话,上次用的那条毛毯还在后座上。”他的声音愈到后面愈急促,想来是对上次使用毛毯的记忆鲜明。   苏珊呆呆的望着他阖上车门,绕过车前打开另一边车门,坐上驾驶座。   他真是在绑架她,还得到爱梅百分之百的合作!她应该生气、不满,但除了疲乏、困倦,她什么也感受不到,甚至连反抗也提不起力气。   “你怎么那么放心?你不怕在你绕过车前时,我会逃?”   “有两个理由。”克德发动车子,掉过头倒车。“第一,你很聪明知道白费力气徒劳无功的道理。”踩煞车,换一档,车子流畅的驶上公路,“第二,你爱我。”   他的推论再真确不过。她的确爱他,即使在她正在疗治他划下的创口,她还是没法停止爱他。   克德审视她依旧苍白的脸,“不否认?”   “我没说谎的习惯。”   骄傲倔强的回答,一下子痛击入他肺腑。她爱过,但是没有希望的爱。一盆曾经燃烧了关心,爱恋的火苗,现在熄了,如果要重新燃起余烬,除了添柴火,还需要加上无比的耐心和毅力。这是他今天早上让她离开的第一个想法。他想她需要时间,他必须给她时间休息好恢复体力。可是,随着时间的消逝,他急躁,他不安,他得采取行动,他得做些什么,让她再次回到他的怀抱,回到她归属的地方。他飞快的安排,迅速的扫去一切排阻在他面前的所有阻碍。   克德以为她会睡着,然而,事实上,她却格外的清醒,坐得笔直,她的眼睛注视着高速公路。最后,她终于开口。   “你要带我去哪?”   他立刻回答,“海边。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只要吃、睡,只要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直到你恢复体重,眼下也不再有黑眶为止。”   苏珊咀嚼消化他的话后,叹了口气说:“哪个海边?”   克德纵声大笑,“我把它缩到弗罗里达,有帮助吗?”   她终于睡了。黎明前的几小时,克德把车停在一幢房子前,然后轻轻推醒她。   房子是建在沙滩上。静悄悄的墨西哥湾辽阔的延展在她面前。雪白的沙滩在月光下,美得像首诗、像首歌。当她跨出伯乐车,海风吹拂着她披散的头发,并夹带着清新的雨味。   房子是典型的弗罗里达海滩屋,白色的砖瓦、大窗户、矮天花板。随着克德打开室内的灯光,她看见小巧的黄白色调厨房兼餐厅,有一张玻璃桌,天花板上有一只壁扇。客厅是白色调的组合。克德带她走进一间白色小套房,然后把爱梅替她收拾的行李箱摆在床脚。   “浴室是那间,”他指了一扇门,“我的房间在客厅那边,有什么事可以叫我一声。”他吻吻她额头,走前顺手带上门。   自她坐进伯乐,这是她千想万想也料不到的事。他们各睡各的?不同房?苏珊意外的直眨眼。   清晨她被克德煮的早餐熏醒,“你知道,就一个才刚刚接管公司的人来说,你这样不怎么聪明,你该在公司的。”   他耸肩,一面为土司涂上果酱,“聪明人比比皆是,我想我的命令够清晰。”   抿着嘴,苏珊小心的把土司切成一小条、一小块。她还猜不透他到底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等。等她休息够,睡饱后再问也不迟。目前,她知道她应付不来任何私人问题,但有太多的事她又想知道。   “在你回来前你都计划好了,对不对?”   他抬起眼,阳光下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全看第一步。当我施压力给他时,他一定得出售股票、削弱他的财力来偿还他挪用的款子。我拿他还的钱买第一次的债款,拿他还的债款买第二次的债款。”   他的胆子怎么那么大!“你……你自己没有一点钱?”   “有钱,我自己当然有钱。”他哼声道,“我是一个很精明的赌徒,又什么都能赌,上至扑克牌、骰子、跑马……下至……至石油。我是有好几次连衬衫都输掉,但我更常赢得坐在钱上。”   “石油?”苏珊茫然的问,“你是在替你自己租地挖石油?不是代表你的公司?”   他耸耸肩,有力的臂膀在蓝色的衬衫下鼓动着,“那只是颗烟幕弹,我要斯顿拒绝我,这样我就可以施压力给他。”   苏珊呆呆的望他。是的,在那时候,她就感觉出来他是故意在制造气氛压迫斯顿。他很行,的确很行,把大家玩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这么说那片地底下根本没有石油?难怪你一点也不着急着要签约。”她楞楞的自语。   “我没那么说。”他倾过身盖住她双手,“别切那块可怜的面包了,吃啊!你还没收到你要的地价报告?”   “还没有。”   “有关石油的部分是真的。即使没有石油,也有天然气。”   她咽下一小片,无聊的叉着另一小片。叉起来后,她抬起头发现克德正瞪着她,急忙的赶快送入口里,并放下刀叉,“我真的不怎么饿……对不起。”   “没关系,你的胃口会很快好起来。”他站起身开始收拾餐桌。当苏珊起身想要帮他时,他抬起一手轻呼道:“哇,小姐,放下放下,你是不做事的。”   “我相当肯定我还有拿一个盘子的力气。”苏珊轻柔的说。   “坐下,我想我得跟你说明规矩了。”他怪声怪腔的说。   苏珊像个顽皮捣蛋犯了校规聆听教训的女学生乖乖的坐了下来,双手整齐的摆到腿上。   克德在她对面坐下,小心的、谨慎的说明着,“你在这是来休息的。而我在这是来照顾你的。我会煮饭、扫地、抹桌子……等等,这些都要由我来做。”   “唔……天堂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长久以来第一次,一丝笑意爬上了她的嘴角,拉弯了她的唇片。   他的眼睛倏地发亮,但他的语气平静,“长到它结束。”   他是认真的。往后的几天过得分外的闲散,无所事事,而绷紧了好几星期的弦,是需要松弛和缓的时候了。时间的计算再也不是以秒、以时,而是以日升、日落。她一直睡,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装,什么也没装。   她不仅一个人睡,还不受一丝打扰。等她恢复体力后,她的大脑也开始发挥思考的功能。疲倦消退了,绝望消失了,脆弱也不见了,她好象经历重生的火鸟一样,而她喜欢新生的她。   随着时日的过往,苏珊相信克德也注意到她已经一日比一日恢复,一天比一天丰腴焕发。每一夜,她都在等待他的到临,可是他一直没来。或许他不要她了,她惊惶的想。但又过了数日,她明白他不是不要她,而是在等她,等她主动跨出第一步,等她告诉他她已经准备好可以商谈他们的将来了。   然而迟疑始终没法使她跨出第一步。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她所要的?她仍爱着他,可是她的心中仍有残留的阴影,受伤的感觉不像体力和肉体恢复就恢复。而只要阴影存在的一天,苏珊知道她就必须看守自己的心。因为她要的不是短暂的恋情,她要更多更多,她要他的爱,他的情,他合法的承认,还要他的——孩子。   在他们抵达海边的第十五个夜晚,苏珊被狂风暴雨惊醒。一声惊呼自她口中传出——她以为她又置身在飓风暴雨下。当她领悟到身在何处时,她狂跳的心迅速的坦然。她从来就没怕过风雨,事实上,她相当的喜欢雨夜,相当的喜欢那种夹雷电狂风的雨夜。那种张力总使她特别清明,只要它们不是飓风暴,她是很能欣赏那份残暴的魅力。   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克德跨了进来,苏珊瞪着他,她的舌头发干,火苗自小腹慢慢四处蔓延。闪电下的克德是一丝不挂的。   “你没事吧?”他柔柔的问,“在飓风夜后我想你或许会感到不安。”   她坐起身,一手拂开散落到她面庞的发丝,“我没事,只是打雷声吓了我一跳而已,没什么的,我并不怕。”   “好。”他扭转身。   “克德,等一下。”她根本没想到叫住他,只是这些话突然冒出来。她错愕的楞视他犹豫的转过身来。   他静静的站着、等着——等什么?她开口吗?苏珊狂乱的自问。   “我,我……”她紧紧的瞅着他,好半天才挤出:“我想是谈的时候了。”   “好,我去穿条长裤就来。”   “不,”她伸出手,“没必要,不是吗?”   “我是这么想,但我不确定你怎么想?”他走了回来。   “我……一样。坐在床上,好吗?”她挪到一边,把床单拉到与腰齐。   他没有坐下来,他是躺下来。两只脚在床铺上伸得长长的。他抓过一个枕头抵在他背后,然后伸长手臂打开电灯。   “如果要谈,我就要舒舒服服的谈,还要清清楚楚的看着你谈。”   苏珊双腿打坐的叠起,并努力的不去看他的身体。可是,她的眼睛一点也不听她的指挥,拚命的违抗她的意志。最后,她只好屈服望着他的脸。可是那时候她的脸已经是红的发紫,而他嘴角的讯息告诉她他知道她有多努力,也知道她的想像力又有多‘不’努力发挥。   “对不起,”她赧然的笑了笑,“你总有本事教我脸红。”   “我才是该脸红的人——如果我没读错你的思想的话。”   苏珊急忙整顿飘荡的心魂,“在我们谈之前,有一件事我们必须摊开讲。我爱你,如果你觉得你应付不来,觉得你不‘舒服’了,那往下的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还是请便。”   他没有动。他的眼睛好深好深,她从没见过他的眼睛有那种表情过。   “在第一次做爱时,我就知道了。如果你不爱我,你就不会那样为我宽衣解带,也不会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到我手上。”   “但你相信我吗?你让我担心,让我受尽煎熬。你可知道我有多为难,有多难过,那样和你斗?”她抽气的问。   “请你听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从没这么指望你过。打见到你那一刻起,我就和自己一直在挣扎,格斗。除了我父母,我一直没碰到能让我信任的人,直到遇见你。可是,那么多年,我已经习惯防卫自己,我没法让自己相信我终于遇见了可以相信的人。再说,你那么固执的护卫斯顿,我怎么知道如果我告诉了你我没有要弄垮公司,我只是在逼他卖掉股票,好让我掌管公司,你会不会马上跑去告诉他?”   “难道你不明白我之所以‘护卫’斯顿,是因为我以为你想让他破产好为秋婷报仇!”   “不,不是。我不是在为谁报仇,我自己的罪更深,没有资格去报复谁……我只是让他那么以为。你不知道当年——那以后的日子有多苦涩。我想回来,想再回到这个家,而唯一的方法是掌握实权。我不要只是光回到这里居住而已,我要被接受,像以前一样,以前我太年轻不懂得珍惜……”   “而你认为如果你告诉了我,我会破坏你?”她强忍欲坠的泪水。   他轻抚住她的脸,手指摩擦她的下巴,“别哭,我说过我不习惯相信人。有一段时期,我是待在丛林、熬在壕沟,挣扎在陋街穷巷——算了,不说了。可是天杀的!我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把这一切往你手里塞,他实在是个聪明的王八蛋,他的计谋差一点就成功。要是我知道受苦的是你,我早八百年就放弃。可是你的固执坚持了那么久,久的让我买足了我需要的股票。”   “还有我的赞成票。”   “对,还有你的赞成票。”他紧张的望着那张闪过千百种表情的小脸。   他注意到她有多性感,蓬乱的头发,惺忪的睡眼,粉红的肌肤。眼下的黑眶不见了,柔媚的曲线在薄薄的睡袍下若隐若现。他又感觉到了,而这个感觉之后紧随而来的是当胸痛击。他突然醒悟她是他生命中的烛光,一盏永恒纯洁又光亮的烛火,如果他让蜡烛熄了,那他以后的生命将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黑夜。   “我不该不信任你,”他轻轻的说,轻的每一字句揉进了他无垠的悔,“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我不敢相信,我害怕相信。天,苏珊,难道你不知道?每一次我一转身,人们都匍匐在你面前,争着想讨好你,要你对他们笑,要你注意他们,甚至连依嫚为了你也张牙舞爪。如果,如果我让我自己相信那份甜美全属于我一个人的,结果却发现不是,我一定会受不了,我会发疯。所以,我必须保护自己,不让你靠得太近。”   苏珊瞪着他,“你说什么话?什么匍匐讨好?”   天,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花儿般的笑容有多温暖人心!她不知道当人们和她说话时,他们的表情有多温驯。天老爷!他拥有一个男人梦想、追寻的宝藏,而宝藏却不自知自己的魅力!   “算了。”就算他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重要的是,你爱我爱到可以肯原谅我的地步吗?”   “我必须啊!”她无法不原谅他,因为她爱他,深得无法不原谅他做的每一件事。   非常温柔的,他把她拉出床单拉靠在自己胸膛,“我真高兴。”他钻石般的星眸近的可以照出她的倒影,“因为我好爱好爱你,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一定会发狂。”   苏珊的眼睛猛然睁大,她的心跳和呼吸倏地静止,然后疯狂的撞击着她的肋骨,“你……什么?”   “我说,我爱你。”他的手悄悄的爬到她脊背,轻轻的摩擦着。   她颤抖着,想说话都无法挤出抖瑟的唇齿,最后她把头埋进他肩膀,手牢牢的圈住他。   克德拥紧她,柔柔的揽紧她柔软而女性化的小小身子。突然,火热的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几乎失去她,失去她的爱,这个想法扯裂了他的心。   “我爱你。”他的话埋进她如云的秀发里。   泪水沿着眼角滴落,沾湿了他面颊,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   苏珊有点不安的抬起头,惊恐的发现克德在哭。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眼中洋溢的爱恋,这一刻苏珊终于知道他确确实实的是爱她。悲惨的记忆被咸湿的泪水洗去,也一并洗去对秋婷的歉疚和悔恨。苏珊垂下头,将自己的面颊贴住他缓缓摩擦他。   默默的,克德翻过身,静静的为她脱下蝉翼睡袍,柔柔的用膝盖分开她腿,慢慢的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她。   “我要娶你。”   又一次的,苏珊被他的话惊愕的不能动弹。她紧紧的盯着他,突然快乐的笑意浮上她脸。哈!他甚至不求婚,不问她,只说:‘我要娶你。’,好象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反正下定决心‘一定’要娶她,一定要她冠上他的姓!   “好。”她说,然后猛抽口气。   她的身体毫无困难的接受他的进入。他发亮的眼睛闪着熊熊的火焰,“或许我们得尽快的结婚,在车里的那一夜,说不定你已经怀孕了。”   “我知道。”她圈住他的脖子,轻轻的笑,“我希望是。”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再来过。”他俯下头热烈的吻住她唇。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奇亚】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